第1268章:你要站著死,還是跪著生?
「熙兒,你看明白了嗎?」唐姬揮手屏退左右,稍待片刻,殿門吱呀一聲兒關上了,她才徐徐開口問道。「母親,孩兒不明白!」坐在下首兒的建安天子劉熙皺著眉頭說道,在永安宮宮門之前他足足跪了兩個時辰,早就跪得精疲力竭了。可是母親宣召,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忍著疼痛趕來。無論如何,為了保護他和雙胞胎妹妹劉明,母親唐姬吃了許多苦。建安天子劉熙絕頂聰明,早就看穿了一切。每當想起母親和溫王呂布的關係,他就恨得牙根痒痒的。
「不明白?劉明,你和他說吧。」唐姬陰沉著臉,用手指指劉熙說道。「諾!女兒遵命!」劉明向唐姬伸手一揖,這才轉向劉熙說道。「兄長,你不明白,為什麼堂堂漢家天子,竟然在朝堂之上無人支持吧?」「然也。」建安天子劉熙抬起頭來望了望妹妹,滿臉愁容地點點頭。
「兄長,你自小生在帝王之家,幾乎沒吃過什麼苦。不知道小民百姓的生活,也不知道朝堂之上,靠什麼一言九鼎,主宰天下。我來問你,兵權、財權、用人權都在誰的手裡?」劉明張口問道。「在溫王呂布手中。」轉瞬之間,建安天子劉熙就全都明白了,醍醐灌頂一般。
「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天下的世家大族也好,小民百姓也罷,他們最關心的是什麼?是誰給他們飯吃,誰給他們高官厚祿,田地牛羊!溫王辛辛苦苦數十年,每日里戰戰兢兢,才有了眼下的局面。說句實話兒,他的根兒扎得太深了!不是你一個空頭天子所能對抗的。」
「你左右的那些年輕儒生,素日里慷慨激昂,如今惹下了這一樁兒天大的禍事,可有一人為你分擔幾分?你本來就是一個空頭天子,就老老實實做你的招牌兒好了,日後還能僥倖做一個富家翁。如今這一鬧,激起了眾怒,不但富家翁做不成了,反而有被人廢黜的風險。」
「今日,母親使盡全身解數兒,才堪堪得到了賈文和的首肯,否則,你還在永安宮門前跪著呢!兄長,聽我一句勸,不要再想什麼中興漢室了,早在建安四年,大漢就亡了!從今日開始,你就安生過自己的小日子好了。這樣還能給先帝留下一支苗裔,否則……」
說到這裡,長樂公主劉明不由得大放悲聲了。她掏出一方手帕,擦擦自己的眼淚,片刻之後,又繼續說下去了。「兄長,呂逸完全是受你的牽連!事兒一出,溫王立刻下令將他投入大牢,是為了顯示一查到底的決心。入獄之後,雖然沒有人敢對他用刑,可是,除了用刑之外,所有的法子他們都試過了。有人想撬開他的嘴,就勢兒將你廢黜,好提前坐上太子之位。呂逸在裡面受盡苦楚,一句話都沒有牽連到你,只是說自己年少無知,不知道犯了何罪。」
建安天子劉熙聰明絕頂,一聽此言,他立刻就臉色大變了。細細一想,便知其中關竅兒,後面的人為了上位不擇手段,若是呂逸熬不住,一旦屈打成招,他就徹底完了!想一想自己父親、叔父兩任天子的悲慘結局,他立刻就汗透重衣了。可是,腦海之中,還有另一個聲音在不斷地鼓勵他。催促他,威逼他。「振作起來!你是大漢天子,如何這般窩囊?這般沒用?」
劉熙的牙關咬得咯咯直響,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剎那之間,就漲得紫茄子一般了。終於,他怒吼一聲,終於爆發了。「朕是大漢天子!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死則死耳,何饒舌爾!母親,每當想起呂布那廝從你身上爬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出宮去,我心中就會升起熊熊怒火!恨不得抽出朕的天子劍,將他碎屍萬段,以儆效尤!這,才是我反對他的原因!」
「你……」一聽這話兒,唐姬急怒攻心,望后便倒,她暈過去了!「來人!快傳醫匠!」長樂公主劉明手疾眼快,一把就抱住了唐姬,拉長了聲音怒吼道。轉瞬之間,整個大殿之中人影曈曈,亂成了一團。宮女們急促的腳步聲,衛士們嘩啦啦作響的甲葉子聲,響成一片。
亂七八糟忙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唐姬才徐徐睜開了雙眼。「啟稟長樂公主,太后此次昏厥,是急怒攻心所致。微臣這就下去開上一劑葯,太后連服三日,定能藥到病除!此後,還望太后珍重貴體,不要生那些沒來由的閑氣。」診脈完畢,太醫令華佗皺著眉頭緩緩說道。
「如此,就多謝華神醫了!來人,將我為華神醫特製的葯囊取來!」長樂公主劉明轉過頭來吩咐道。葯囊是用蘭花細布所制,其中分了好幾層,有十餘個大大小小的袋子,容易磨損的地方兒都用小牛皮加固了。「這是溫王的主意兒,我親手試做的,手藝不太好,希望華神醫能夠用得上!」長樂公主笑著說道。「這個葯囊比藥箱輕多了!有個這個葯囊,微臣日後出診就方便多了!謝過長樂公主!」一見這個葯囊,華佗的臉上立刻就笑得陽光燦爛了。
看著華佗大步流星離去的背影,長樂公主劉明的臉立刻就沉了下去。「所有人都出去!若是讓我發現百步之內有人,全部斬首!」「諾!」一聽這話兒,左右侍奉的宮女、宦官們立刻就臉色大變了,連忙躬身施禮,倒退著去了。長樂公主一向說一不二,他們早就領教過了。
「天子,你過來!」在劉明的攙扶下,唐姬緩緩坐起來,斜倚在一堆枕褥之上。「諾!」建安天子劉熙面沉如水,膝行上前。方才,話一出口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面對為他兄妹操勞了一生的母親,他深感愧疚。可是,心中那一份天子的驕傲,使他拉不下臉來承認錯誤。
「天子,你方才說,你是大漢的天子,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現在,你還如此堅持嗎?」唐姬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冷漠和決絕,聽得建安天子劉熙心中一顫。母親的冷漠和決絕,他聽得清清楚楚,感同身受。可是,身為天子的驕傲讓他無法低頭,他還想再挺上一挺,或許母親就會讓步。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這麼做的。「然也!」他高昂著頭,冷冷答道。
「既然如此,我給你兩條路。」唐姬長出了一口氣兒,她終於解脫了。既然身為天子的兒子不識好歹,她也只能收起母親的柔情,拿出太后的霹靂手段了。「長樂公主,把我準備好的東西端上來吧!」「諾!」長樂公主劉明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看來,只能圖窮匕見了。
眼前是一個碩大的描金漆盤,上面畫著粗獷的虎頭,這是內廷常見的物事兒。長樂公主劉明伸出白嫩如玉的右手,輕輕地揭開了蒙在漆盤之上的黃色絲巾。一個雕刻著蟠龍的金酒壺,一個雕刻著卧虎的金杯,一條素白的長綾,還有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赫然呈現在眼前。
「你方才說,身為大漢天子,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好,我成全你!」唐姬一拍案幾,朗聲說道。「兩條路,一條是站著死,一條是跪著生。站著死,好說,毒酒、匕首,七尺白綾,你任選一樣!跪著生,你就回到寢殿,老老實實寫你的罪己詔!明兒,我們走!」
話一說完,唐姬緩緩起身,在長樂公主劉明的攙扶之下,緩緩走出了這座大殿。
吱呀一聲兒,沉重的殿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空曠的大殿之中,只留下了天子一人。
在生與死之間,天子並沒有耗費多少辰光,一刻鐘之後,他就迤迤然離開了這座大殿,一路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兒,回到了自己的寢殿。他躺在榻上揮手屏退左右。然後,他手裡攥著柔軟的枕褥,放聲大哭起來。哭了大約有一刻鐘,他驀然大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笑得前仰後合。「劉熙呀劉熙!我今日才發現!你竟然是一個廢物!寧願跪著生,也不敢站著死!」
「陛下,有些時候兒,跪著生比站著死難多了!譬如趙國的程嬰和公孫杵臼。這要看跪著生是為了什麼?若是像程嬰一般,微臣以為,值得!」就在此時,一個優雅的女聲在空曠的大殿內響起來了。「你來了?坐!」天子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詫之色,他緩緩坐起來說道。
「微臣謝過天子!」女子從黑暗之中緩緩走出來,緩緩摘下了頭上蒙著的一方闊大的絲巾,露出了一身宮裝。她的臉色白皙柔嫩,吹彈可破,彷彿少女一般。若不是眼角無法掩飾的幾道淡淡的魚尾紋,沒有人認為她已經年過四十了。此人非是別人,正是前殿中監劉娥。
「劉娥,你速速傳出消息,讓王凌起事吧。朕還想最後搏一搏!」天子的語調冷漠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