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入城(一)
張燦聽得滿頭大汗,心知把新任太守得罪慘了,但是現官不如現管,頂頭上司的命令他不得不聽。他左右為難急的團團轉。看他這般模樣,王晉心知其中必有蹊蹺。「張都伯,城內何人官位最高,叫他出來說話!」張燦一聽心頭大喜,連忙躬身叉手。「使君見諒則個,左曲軍侯呂凱嚴令不得放任何人入城。目前城中以長史黃崇為尊,軍官是左曲軍侯呂凱為首,屬下立刻前去稟報!」
聽他如此措置,王晉面色緩和了些。「你且去吧,不過要快些,護送我的官軍正在和鮮卑人廝殺。每遲一刻就會有數十傷亡。」張燦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禮,轉身去了。
九原城東門望樓高有兩層,下面用來屯兵和貯備物資器械,第二層視野開闊,布置得軍帳一般,兩個人正在憑窗而望。一人矮胖身材,黑面濃須,正是左曲的軍侯呂凱,此刻頂盔摜甲,面沉似水。另一人普通士卒打扮,瘦高個,白面微須,四十左右,大冷的天竟然搖著一柄鵝毛扇。
「遲之兄,那些死士已經逃散,再不讓王晉進城就沒法交代了。家主的吩咐我已經做到了,許給我的好處何時給我?」呂凱側身面向瘦高個,面有怒色。那遲之兄微微一笑。「凱兄勿急,先看看此物。」說完從懷中掏出幾篇竹簡遞過來。呂凱展開一看,大喜過望。「如此,煩勞家主了!某這就下去開門。」
「且慢!」遲之兄搖了搖鵝毛扇,狹長的雙目張開,兩眼精光四射。「凱兄,再有半年令郎的遊歷就要結束,然後是舉孝廉或者州郡辟除,至於得個什麼官位,就看凱兄的表現了。」呂凱雙目大開,好似要冒出火來。「遲之兄這是何意?某自幼年起就隱身呂家,為家族貢獻了一生,至今孑然一身,為的就是這個兒子。家主但有吩咐,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遲之兄微微一笑:「凱兄勿惱,令弟前日已選得縣令,半月後就赴任。加上令郎,家族對你算得上恩高義厚了。只是這王晉的死活關係甚大,萬萬不可讓他活著赴任。」呂凱雙手一攤:「他已在城下,我沒有任何理由不讓他進城。」遲之兄哈哈大笑:「凱兄,附耳過來。」
兩人嘀咕了幾句,呂凱滿臉疑惑。「此計倒是可行?誰來動手?」「某帶得數十死士,無須凱兄動手,萬一失手絕不會牽扯到凱兄。」呂凱麵皮青紫,以手扶額如是者三。突然他雙掌互擊,低聲吼道:「直娘賊,就干他這一遭兒!」「這就對了嘛,王晉一死,什麼都好說,多大的事兒!」
咚咚咚,一陣腳步聲響起,有人緣梯而上,遲之兄一叉手,悄然消失了。張燦的身影出現在二樓。「軍侯,新任太守王晉正在城下,已經出示了節、符、傳,請軍侯示下,這城門開還是不開?」「走,看看去。」呂凱大步流星下樓去了。
王晉在城下正等得焦急,王翰帶著中曲早沒了影蹤,章霖派來的鴻翎信使卻帶來了好消息。呂布軍已經大敗鮮卑,正在清點戰果,兩柱香后即可到達。章霖提醒王晉,他和呂布都認為此次遇伏迷霧重重,還是要小心些和軍隊一起入城。
王晉抬頭看看天,已是正午時分,風停了,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探出頭來,灑下一片陽光,照在人身上有一絲暖意。回想起這半天的遭遇,王晉不僅連呼僥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逃過了伏殺。背後的主謀又是誰?設計出如此精巧的連環局,還動用了鮮卑人,為了一個兩千石的官員值得嗎?王晉搖搖頭,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大家一起入城吧。王晉不知道,就因為這個念頭,他又逃過了一次伏殺!
城頭上一陣騷動,一個人探出頭來,仔細向下張望,周圍的人眾星捧月一般將他緊緊護住。「王使君請了,屬下是左曲軍侯呂凱,迎接來遲萬望恕罪!」呂凱滿面含笑,向城下一叉手。「屬下這就開城門,恭迎使君入城!」王晉臉色不變,略一拱手:「不急不急,呂軍侯且去。」
吱吱吱,一陣響動,兩扇布滿銅釘,遍蒙鐵皮的城門緩緩開了。呂凱在城頭一拱手:「城門已開,請使君入城!」經過這一路的波折,王晉早就學乖了,萬事都要先問個為什麼。這呂凱口口聲聲恭迎自己入城,卻站在城頭上,下屬迎接上官是這個禮數嗎?要知道本朝的太守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是不折不扣的千里候。對待頂頭上司這是典型的輕慢,王晉越發拿定主意了,一定要和軍隊一起進城!
王晉面帶微笑,笑容無比親切。「呂軍侯請了,護送我的官軍還在和鮮卑人一起廝殺,呂軍侯何不率隊出城接應一下?」呂凱一聽,楞了。王晉的要求合情合理,他沒法拒絕。「張燦,你率隊出城看看。」
看著五十人的隊伍出城向東,王晉的暗暗冷笑,無論如何,這個呂凱是不能再用了。是調是免,到時候再說。
東方塵土飛揚,那面赤旗出現在兩山之間。一馬當先的還是那個風流倜儻、永遠隆重出場的呂布呂奉先。他身後是渾身沾滿鮮血的部下,每個人臉上身上都髒兮兮的,沾滿了塵土、鮮血和腦漿,就連馬身上都是一般顏色,馬頸下累累垂垂系著幾顆首級。章霖、高順、侯成簇擁在呂布左右,滿臉的喜悅。身後是千多匹駿馬,馬上馱滿了物資。
呂布來到進前,向王晉深施一禮:「使君,幸不辱命,斬首八百七十六級,俘虜三十八人,其中千戶長兩名,繳獲無數。」王晉大喜,上任第一天就如此大捷,奉先真是我的福將!「奉先,你立了大功,放心這功勞跑不了!甚好,我心甚慰!先入城再說!」
前面是十八個護衛,再後面是王晉,然後是呂布諸將,最後是凱旋而歸的漢軍,眾人雄赳赳氣昂昂,緩緩向城門走去。
王晉的十八護衛手持藤牌萬分警惕,飛快穿過城門洞,布成防禦陣形。這一天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除了自己他們已經不信任任何人。
王晉策馬緩緩入城,抬眼一看,街道上靜悄悄的毫無聲息,眼面前更是空蕩蕩的,沒有人迎接,連一個執勤的士卒都沒有。侯成人情世故何等通透,知道使君心中所想,連忙上前。「城外警訊頻傳,呂軍侯想必忙于軍務,屬下帶路先去太守府如何?」王晉點點頭,侯成在前引路,一行人直奔郡守府。
郡守府在城中央,西北方是五原縣衙,東南方是九原縣衙,是個前後五進的院子,左右兩側還有府庫,錢糧、兵器諸般庫房,并州的郡城泰半是如此布局,不講究舒適華麗只講究實用。
郡守府前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已經有一些百姓在圍觀,這些百姓臉上還帶著疑惑,手中還拿著諸般灶具,一看就是淋濕拉來的。兩縣的皂隸在縣令的帶領下維持著秩序,一見馬隊出現,皂隸們連忙招呼著擺好香案,一隊吹鼓手開始吹吹打打,兩縣縣令高冠大袖,帶著一眾屬下叉手迎候,左曲軍侯呂凱帶著四五十人正在其中。呂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兩隻眼睛滴溜溜看著四周,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
見到這般場景,王晉的臉上多少露出了一絲笑容。新任太守上任伊始就遭遇伏殺,這且不說,街道上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迎接,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傳到并州郡治晉陽和大漢國都洛陽,以前的同僚該如何笑話自己?好在有兩個曉事的組織了一隊吹鼓手三四百百姓,多少也挽回了一點顏面。想到這裡,王晉的心又沉下去了,五原郡這一攤渾水深得很呀!
王晉臉上笑容更勝,一眼望去簡直是如沐春風。他立在馬上緩緩走過長街,到得近前甩蹬下馬,叉手胸前。「王晉不才,累諸君久候了!」「哪裡哪裡,我等剛接到消息,匆忙之中才安排妥帖,未能到城門相迎,還望使君海涵。」說話的人五十開外,兩鬢早已斑白,身材高瘦,白面長須,正是九原縣的縣令馬成――五原郡四大家族之首馬家的族人。「邊郡寒陋,非晉陽大都市可比,百姓沒見過世面,聞聽使君前來,踴躍前來見識上官風采,還望使君恕罪」這人年紀有三四十,身材粗壯,好似一個屠夫,卻是黃家族人,名叫,別看他其貌不揚卻是正經的孝廉出身。
侯成在旁,一一道過諸人身份來歷。王晉一一見禮,頗寒暄了幾句,話不多,卻說得親切溫熙,令眾人有一見如故之感,就連呂凱王晉也頗勉勵了幾句。眾人心裡佩服萬分,孔門六術,言語一道就在其中,王使君出身太原王氏,又久任京官,這份雍容大度真是絕了,絕非我等邊郡小吏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