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餘波(一)
同樣為難的還有王允,作為徹查此案的特使,他知道太多的內情。
王家的情報網源源不斷地傳回各種情報,種種跡象表明,幕後有一支巨大的黑手。這支黑手的勢力極為龐大,大到太原王氏都吃不消。王允今年四十歲,身材清癯,三綹長髯,是太原王氏族長王述的第三子,從州郡小吏做起,做了足足二十年州郡官吏,刑名錢穀一道自是精熟。
呂凱的履歷很簡單,作為呂家的遺腹子,十六歲才回到呂家,因為武藝超群脫穎而出,一步步做到軍侯。呂凱十六歲之前呆過很多地方,豫州、兗州、涼州都有,可謂是顛沛流離。他的身世呂家仔細地調查過,因為過於遙遠很多事情都不可知了,唯一確認的是呂凱持有呂氏子弟的信物。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持有信物,呂家只好接納了他,觀察兩年之後,送他從軍了,呂凱的行伍生涯從此開始了。
據呂凱的親隨供稱,呂凱每半個月總要獨自去城東的道觀去一趟,進香聽觀主講道,然後用一頓素齋就離開了。王允去過道觀,詢問過每一個道士。道觀很小,只有五個道士,觀主、知客再加三個道人,都持有官府的度牒,最小的也已經三十二歲,在九原城居住都已經超過五年。呂凱每次都是和眾多信眾一起行動,並無一絲疑點。
在老刑名王允的眼中,這沒有一絲疑點才是最大的疑點!一個人數十年風吹雨打毫不間斷做一件事肯定有他的目的,王允判斷呂凱肯定是去交換情報領取指令。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呂凱肯定是有人布在呂家的棋子,一手閑棋數十年不動,所圖甚大。
這樣一來呂凱的所做作為就解釋的通了,戕害朝廷高官是族誅的罪名,幕後黑手肯定是想把呂家卷進來。從呂凱當日的表現來看,他大概也是被蒙在鼓裡的。他的上級告訴他的是一個劇本,實際上演的卻是另一個劇本。
呂凱十六歲之前的經歷將是解開這個謎團的鑰匙,問題是如何讓他開口呢?
「什麼?呂凱自殺了?」王允一臉疑惑。呂凱家中有二十人看守,如廁都有人跟著,竟然自殺了,這簡直是笑話!兇器哪裡來的?自殺時看守的人又在哪裡?
眾人來到呂凱家中,王允仔仔細細勘察一遍,抬眼看看五原郡的三駕馬車。「不是自殺,是他殺!屍首的致命傷口來自頸項,左深右淺,分明是右手所為,而呂凱是左撇子!四周並無打鬥的痕迹,兇手肯定是熟人。」
回到太守府,王允收到了家主和并州刺史的兩封信,內容大同小異,洛陽方面的壓力很大,希望儘早結案,不要株連,呂凱及身而止最好。王允長嘆了一聲,看來此案只能到此為止了,這樣於公於私都能交代得過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沒人知道官場才是最大的江湖。朝廷就是浮在這個江湖上的一條大船,幕後的黑手至少是有資格掌舵的人之一。
作為一個破過無數奇案大案的刑名老手,王允還是希望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對他來說知道內情是無法拒絕的誘惑,就像一隻貓對著面前的一條香噴噴的小魚兒,讓它忍住不吞下去,那自然是無法做到的。
王允靜坐了有一炷香時間,決定還是要徹查,他叫來幾個手下,安排他們去幾個地方。然後站起身,去找王晉。
「如此說來,伯始這次遇襲是和鮮卑走私案有關了?」王允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一開始我也未曾想到,我一個京官,又在羽林,那裡有什麼仇家?思來想去只有這一件事情了。」王晉面色頹然,一上任就遇到這樣的事情,被弄得灰頭土臉,這將嚴重影響他在五原乃至并州官場的官聲。「如此說來,倒是大有聯繫。這次你遇刺的事,陛下震怒下令徹查,家主也表示這是對太原王氏宣戰!無論如何要徹查到底,追究不追究是一回事,清楚不清楚是另一回事。但是朝廷上的事情你是清楚的,無非是利益交換罷了。你只是虛驚一場,未曾傷得分毫。洛陽傳來的消息,幕後主使讓出三個千石的位置,並願意賠償以求儘早結案。我估計再補償些財貨物資,也就到此為止了。若不是陛下震怒,此事也許就是件無頭公案了。」
王晉面沉似水,臉上青筋暴跳,剛上任就遭遇刺殺,他無法忍受。「現在和無頭公案又有什麼區別?」「有區別,太原王氏和你都得到了好處!你在族中的份例加五成,你可以在六分半堂挑選十個好手。」作為太守,王晉在族中的份例原本就高,和長老一個級別,某些分潤還大大高於長老,加五成是罕見的重賞了。六分半堂專為族中培養死士,文武雙修,除了家主只認主人,十個好手是極大的助力。這些賠償遠遠大於王晉的期望,族中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所得定是更大,但那些就與他無關了。
王允坐直身子,兩眼望向遠處。「那個刺客入城時所持的告身是徐州下邳簽發的,是真實文書,我已經派人前去查勘,估計不會有什麼用處。以這個刺客的行事方式來看,應該是江湖傳言的著名刺客玉羅剎。此人擅長隱匿行跡,武藝高強,又習得易容術,來無影去無蹤,一擊不中立即遠遁。洛陽城內已經做了七八件大案,就連司聞曹都毫無辦法。」王允長嘆一聲。「伯始,你今日太幸運了!日後定要當心,據我所知這是玉羅剎首次失手!」王晉背後早就濕透了,臉上額上汗水涔涔,他抹一把臉,手上全是汗水。司聞曹是曹節手下的特務機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連他們都沒辦法,可見這刺客的難纏了。「呂奉先你要善待,此人有勇有謀,又是你的救命恩公,說不定是你的福星。」王晉點點頭:「三公子放心,我定會引以為助力以報家族。」
這次談話,王允和王晉都相互隱瞞了一些事情,這些事實看似毫無關聯,並沒有相互告知的必要。可是在歷史的車輪中,這些事情都是某件大事的一環,這些小事將在以後影響兩個人的命運。
七日後,王允就辦了結案,呂凱之死定為他殺,在案卷上重重記了一筆,對呂凱的結論是失職,但是不排除捲入刺殺事件的嫌疑。
呂氏族長上下活動的效果也出來了,此案到呂凱為止,並沒有殃及他人。此後三個月內,五原郡呂氏族人都被或明或暗地調出了五原郡,這是五原郡三駕馬車的共識,誰都不想身後隱隱約約有一支看不見的黑手。在半年之內,呂家變賣了所有的產業,據說舉族遷往了長安。五原郡四大家族之一的呂家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五原郡官場了。
任何一件事情,有人倒霉就有人獲利,在五原郡官場看來獲利最大的還是呂布,以往被呂凱壓下的功績浮上水面出來,再加上此次斬首千餘級,俘獲兩個千夫長的功勞,呂布順理成章的接任左曲軍侯。按照王晉的說法,左曲前屯四個字,前屯兩個字終於去掉了!
上有太守提攜,下有驚人的戰績,呂布頓時成了五原官場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五原郡四大家族馬呂黃嚴變成了馬黃嚴呂,當然此呂非彼呂了。呂布和呂凱所在的呂家並無絲毫親屬關係,如果硬扯的話,同姓是最恰當的。呂凱為人一向倨傲,對部屬不假辭色,待之如走卒一般,他的垮台並沒有人表示同情。
此次事變,左曲傷亡了幾十人,再加上革退回籍和打入另冊的呂氏子弟,除了呂布的前屯,左曲就剩了百餘人。這缺額該如何彌補?五原郡三駕馬車加上呂布開了一次閉門會議。這個年月士人上進之途已斷,基層軍官更是不用再想升遷。馬晗、黃崇手裡都捏著幾十張條子準備薦人,王晉雖然沒有條子,心裡也在琢磨著推薦幾個王氏子弟過去。屯長看來是沒戲了,個把都伯和什長也是好的,蒼蠅再小也是肉呀。
「某收到了五六十個條子,至少要做個伍長。想必三位大人手裡也有不少吧。六百人,五個屯長,十二個都伯,五十多什長,位子就那幾個都安排了也不夠。這安排誰不安排誰講究可大了,安排了這個那個有意見,都是麻煩事呀。」呂布一坐下來就大吐苦水。三位大人原本要拿條子的手也從袖子里抽出來了。
馬晗是老狐狸,自然識得輕重,微微一笑開口了。「奉先所言不虛,老夫手裡也接了五六十張,正在煩惱呢。想必奉先已經有主張了?」「三位大人,某確實有些主張,正準備和三位大人商量。所有條子都接,只是免了初試,該要的鄰保告身等等還是要的。至於能否進入左曲,看他們自己的本事!」黃崇有些不解了。「你這是……?」「兩個字:選鋒!」這下眾人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