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銀湖

第11章 銀湖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在他們的呼喚下微微張開眼睛,雙眼無神地看向緊張圍在自己身邊的眾人,倒好像在看虛空中的什麼東西。

「你做噩夢了?」田璐柔聲安慰他。

「……師傅讓我偷阿姨的錢包,不然就燙我打我。」胡小平艱難地吞咽下張城送過來的水,用嘶啞的嗓音說道,面露痛苦,有一半的思維仍然沉浸在往事的不堪回憶中。

「都過去了,以後沒人會傷害你!」袁茵從駕駛室探過身來,憐惜地望著少年消瘦的臉。

「你剛才很難受嗎?」

「好顛,聲音好響,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拆開了。」少年又疲憊地閉上眼。

胡小平方才的劇烈難受果然是行進的車輛引起的。他們一往前開,他就難以忍受地高聲呻吟起來。車速越快就越難受,他渾身抽搐,兩眼反白,好像隨時會耐不住地死掉。張城簡直覺得自己開車是在謀殺他。現在他們既不能高速趕路替他尋找救助,又對他的狀況完全束手無策,為難極了。

「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排尿了。」田璐憂心忡忡地往少年口中送水,「在這之前還有腹瀉,可現在好像體內所有代謝系統都已停止工作,就剩下皮膚在不斷冒汗。我們又不能趕路,這可怎麼辦啊……」

儀錶盤顯示著二十公里的時速,「這好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車速。照這樣開,他又沒法吃東西,不病死也得餓死了!」張城同樣擔心。

「我們的飲用水還能喝多久?」

「兩三天,本來計劃兩天開到的,路上耽誤了些工夫。」

「得把他體溫先降下來。人發高燒的時候身體機能會出現障礙,體溫能正常的話應該沒那麼難受,也許我們就能趕路。現在他一身汗,毯子都濕了……最好能擦擦身。附近有沒有小溪水渠什麼的?」

兩人正如這般地商量著,忽然看到前方,一道亮銀色的光芒出現在視野盡頭。

隨著車輛的緩慢行進,光芒不斷擴大,連成一片,竟是一個湖泊,著實讓人驚喜不已。對照地圖冊和他們這幾天走過的路程來判斷,這裡應該屬於南陽―微山湖水系的分支。「太好了,我們開過去取水,你們陪他在這裡等!」

依然是馬青海、袁茵和張城三人,悍馬拐下公路,越過廣闊的田野,向目的地銀湖開去。地勢起伏,野草茂密,最高的已長到大半個車輪,擦過車底盤發出沙沙的輕響。草汁混合泥土的氣味從敞開的車窗外面充盈進來。

沒有喪屍,沒有垂死的病人,大自然的味道給車裡三個人帶來片刻的平靜。然而美好的氣氛總是沒法持久。不一會兒,隨著湖面的靠近,一股帶有魚腥的臭氣從微到重,逐漸壓過青草的香味,侵佔了他們的嗅覺。

迷彩色的車身與綠色曠野融為一體,後方馬路上的銀色SUV已縮成火柴盒大小。悍馬在距離湖邊數百米的地方停下。一大片半沼澤狀的濕地橫在他們眼前,車輪下已出現深深的痕迹,前方的植物根部就能看見小小的水窪――車已經無法再向前開了。

這時候,人也已用不著徒步穿越沼澤去到湖邊了。三人分別從車上下來,空空如也的塑料純凈水桶掉落在他們腳邊。

「……怎麼會這樣?這麼多死魚!」袁茵試著向前走了幾步,很快,腳下的觸感變得柔軟下陷,她連忙把腳縮回來,剛才的腳窩處已升起一小汪水。

只見廣闊的湖泊上,尤其靠近岸邊大片區域的水面,都被一種綠得發白的浮藻蓋起來,翻卷到岸邊,厚度驚人;在綠藻中間,又浮滿密密麻麻的死魚。翻著肚皮,一尾挨一尾,在綠藻的底子上鋪開一片銀白。它們的魚鱗正像鏡子一樣反射著陽光,於是被渴水的旅人當做清澈的水波。

現在看來,無數死魚倒像被嵌在綠色的水泥里。其中偶爾可見一條苟延殘喘的,拼盡了全部力氣拍打一下魚尾,然後結結實實撞在身旁同伴的屍體上,驚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絕望好比身處喪屍群中的人類。

太陽無遮無攔地直射著,綠藻層的溫度不斷升高,死魚加快腐爛,於是更多的熱量被釋放出來。這使得湖面周圍形成一個巨大的發酵場,腐爛的魚腥味陣陣刺鼻。

「水不幹凈長藻,藻把水面堵起來,魚就憋死了。內地污染重,我老家就沒見過這種東西。但是已經這麼長時間沒人了,污染怎麼還褪不幹凈!」

「這附近一定有工廠,時間久了沒人管,前幾天又下大雨,肯定有污染物漏出來,被衝到湖裡了。」

「水還能用嗎?這麼臭,怕還有毒吧……」

「回去罷。再說我們也過不去。」

#########

胡小平的表情很麻木,當同伴們用他們僅剩的那筒飲用水給他擦身時,他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本應鼓起少年人特有嬰兒肥的雙頰如今深深凹陷,他臉上失去了所有生動的顏色,變成一種沒有表情的形容枯槁。白眼球上的紅絲如今消褪了一點,卻在眼眶周圍形成了一道烏青。眼袋突出來向下垂著,這使他的眼睛有點難以合上。失去淚水潤滑的雙眼就好像粘滯在眼眶裡一樣,轉動一下都乾澀得無比困難,只透過半閉的眼瞼獃滯地朝一個方向凝望。

少年的皮膚呈現一種灰白的蠟黃色,靠近表皮的一些毛細血管脹得異常粗大,顏色深得發黑。在那周圍,有一些顏色稍淺的斑點暴露出來,像是毛細血管破裂后造成的出血點。卻不禁讓人懷疑,在那些發黑的血管里,是否還有血液在流淌?

「要是能找到個醫院,我就能抽點他的血來化驗,這樣就能對症下藥……啊!驗血要用機器,可是現在沒有電!」田璐重重嘆了口氣,面對病人的束手無策使她焦慮不安,她搜肚刮腸地思索著可能有用的治療方法,自言自語出了聲還沒有意識到。

胡小平還在發著高燒,身體表面的水分帶走一些體溫,又很快補充上來。

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上同樣布滿傷痕,煙頭狀燙傷、一道一道的划傷,還有整塊皮被剝掉過的痕迹……從那些斷續的囈語中他們可以猜想出,少年很可能是個被拐賣的孩子,被迫偷竊,過著十分凄慘的生活,以至於後來進監獄。

他的肋骨瘦得清晰可見,田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微微的起伏看,每隔五分鐘就給他量一遍體溫――由於不停地碰觸發燒的皮膚,她的手已經失去對溫度的敏感度。「是不是退燒一點了?你父母在什麼地方……」

她的病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過話。不久前他們曾試圖趕路,胡小平呻吟著開始嘔吐。他的胃早已經空了,這回連消化液都沒有,黑紅的血液混合著一些粘液從他的食道里噴湧出來,裡面還浮著一些片狀的器官內壁。

在那個瞬間,人們的第一反應是驚懼地紛紛後退。而下一刻,他們又毫不猶豫地重新圍到他身邊,無聲地替他清理,給他水喝。然後停下車紮營,就這樣安靜地守在他身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沒有終點的長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沒有終點的長假
上一章下一章

第11章 銀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