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聖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聖心

山林間冷風簌簌,成堆的獵物被送往駐紮在山林外的皇帝跟前。

皇帝坐在提前搭建好的營帳內,看著眼前火盆里跳躍的火光,眼睛疲憊的合上,眼下的烏黑可見他昨夜又未曾睡好。

太監范力捧了茶來,他跟隨皇帝幾十年,最是知道皇帝的心思,此刻看他如此,只小心的勸慰:「皇上乏了吧,可要歇會兒?這會兒皇子們都還在林間,一時半會不會回來呢。」

皇帝瞥了他一眼,范力很快便察覺主子不悅,立即道:「老奴年紀大了,一時多言,還請皇上責罰。」

聽他認錯,皇帝的面色好了些,哼了聲:「你是老了。」

說罷,又似感慨一般,往後靠了靠,喃喃:「朕也老了。」所以朕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也要挑出一個合格的繼承者了。

皇帝的目光透過這帘子,似乎看到了那雪霧瀰漫的林子里正肆意上演的屠戮血腥。

半晌,他才揉了揉眉心,喝了口杯中的熱茶后,才問道:「山上的人可都還安生?」

范力知道皇帝所指是什麼,垂下眉眼,恭謹卑微的就像是直不起腰的老槐樹:「聽聞李大人和柳大人幾次想把家眷送下山去。都叫護衛給擋回來了。」

「他們?」

皇帝嘴角掠過絲嘲諷,卻很快消失:「太子這麼些年,還是不長進,以前朕也是抱在膝頭哄的,怎麼就沒有半分隨了朕呢?約束不住自己,手底下的也儘是些蠢人。」

皇帝說著,似嘆息一般,問范力:「你說朕是不是沒辦法?」

事關皇位,范力深知自己一個太監。無權置喙,而且此番,皇帝也並非是要問他的話。

「是了,朕也是無可奈何,這萬里河山,無數的百姓,朕怎麼能將這些悉數交給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皇帝自嘲的笑了笑,話音剛落,便有人傳來消息,說林中出了事。

血淋淋的屍體被抬過來時,今兒上山的人站在寒風冰雪中,無不是僵硬了身子,就連風雪吹到了眼睛里,也愣是沒有一個人敢眨一下。

四皇子跪在地上,抱著斷了的一條胳膊,哭得不能自己。

「父皇,兒臣怎麼也沒想到,那山中竄出來要吞吃了兒臣的猛虎。竟然會是太子……」

四皇子哭訴著,可父皇那冷厲的目光落在身上,讓他早就準備好了的台詞,一時竟然都心虛的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但皇帝的目光,卻很快從他身上挪開了,繼而落到了一側同樣一身傷卻保留了一條性命的三皇子身上。

皇帝睨著三皇子,如鷹般銳利的老眼彷彿要將他看穿了一般。

他想過太子會死,但沒想到,竟是這般死法,被人一刀捅了個對穿,而這刀,還是從背後貫穿的。

「你又是怎麼回事?」皇帝問。

「回稟父皇,兒臣是聽到了打鬥聲……」三皇子故意朝四皇子的方向看了眼:「故而過去查探,誰知四弟府上的護衛竟把兒臣當成了猛獸。」

『猛獸』二字,彷彿在故意指四皇子方才的一番話般。

皇帝看著兩個兒子間的暗流涌動,心底一聲冷哼,這才去看同樣渾身是傷的六皇子,但還不等他開口,便見四皇子身後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男人跪了下來。

「皇上,草民有話要說。」羊大仙接受到了四皇子暗示的眼神,跪下來鄭重開口,面色凝重。

皇帝眼帘垂了垂,似乎存了幾分猶豫,但看著四皇子那盛滿眼淚的眼底暗藏的火光,神色一暗:「你是老四府上的謀士?有什麼話,說罷。」

「是。」羊大仙瞧著今日這腥風血雨,已經篤定了三皇子妃告訴他的話是真的,義正言辭道:「今日之事並非偶然,微臣有證據證明,今日這一切全然是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下的手,其目的不言而喻。」

此話一出,在場一片嘩然。

一側的三皇子眉頭深鎖,太子已死,羊大仙此番攀咬太子根本無益,他的目的,是把作為太子擁躉的自己也拉下水!

「你可知你在說是什麼?」三皇子冷冷看向他。

皇子之爭,縱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但絕不會有人敢拿到明面上來說,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但若是皇上信了,太子已死,三皇子和六皇子戕害兄弟,那日後就與皇位絕無可能了!

羊大仙卻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看了眼三皇子,眼底還流露出了幾分諷刺:「這件事,是三皇子妃親口所言,草民不但有人證,還有物證,若是皇上不信,可傳三皇子妃來與草民對峙!」

三皇子聞言,俊臉先是一愣,而後才死死握緊了手心,那個賤人!

但不等三皇子開口,皇帝卻是冷笑出了聲:「老四,這就是你的幕僚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既沒有責備,也沒有質問,卻猶如一記炸彈,頃刻在四皇子心底炸開,令他警鈴大作。

他下意識的便朝人群中的容銳章看去,容銳章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太子血淋淋的屍體就擺在皇帝跟前,這個在人前一向溫和的皇帝,居然沒有表現出半分喪子之痛,反而透出幾分發自肺腑的殺意。

容銳章心中一緊,立即朝四皇子點了點頭。

四皇子會意,想都沒想,轉身便用僅剩的一條胳膊,拔出一旁護衛的刀,在眾目睽睽之下,砍下了羊大仙的腦袋。

羊大仙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幾圈,滾落到了一旁勉強站著的秦涼野腳下,還瞪著一雙眼睛,眼底是死前留下的那抹不解和茫然。

人群中膽小的女眷們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當即尖叫出聲,好在被家人及時捂住了嘴。

「父皇。」

四皇子哆嗦著跪在皇帝跟前,道:「這的確是兒臣府上的幕僚,但他與兒臣不睦已久,兒臣原本想著好歹跟隨兒臣多年,但從未想過,他竟揣著這樣惡毒的心思,說出今日這番混賬話來!」

四皇子這話語焉不詳。混賬話,到底哪一句是混賬話?

三皇子一聲冷笑:「四弟倒是聰明,讓這幕僚將罪責推到我等身上,唯獨把你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而後再將這幕僚殺了,也斷了旁人非議你的口舌。如此狡兔死走狗烹的做法,不可謂不聰明。以前皇兄怎麼沒發現你如此聰慧呢?」

三皇子陰沉沉的看著他,說出了更誅心的話:「若是如此,太子皇兄也好早將這太子之位讓給了你,也省得白白丟了條性命。」

四皇子的臉霎時白如雪,倉皇的扯住皇帝的衣襟辯解:「父皇,兒臣絕無此意……」

「好了!」

皇帝一聲怒喝,掃了眼在場已經神色各異的眾人,這才漏出哀傷疲憊之態:「今日之事,朕自會叫人去查。今日敢對皇子們動手的人,全部摘去腦袋,誅三族!」

圍觀的眾人這才趕忙跪了下來。

皇上這懲罰,哪裡是懲罰皇子們,這分明是在給在場的各黨派人士敲警鐘啊!

一時間,那些心思不定的人,都開始生出旁的想法了。

國公夫人暗自看著這一切,跟身旁一個身材高大卻面貌平凡的侍衛對視一眼,默默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但剛回來,便有太監來通傳,說皇上吩咐,要在山上為太子停靈三日,所有人等不必下山。只在山上哀悼便是。

「三日。」

送走那太監后,國公夫人冷笑了一聲,她是武將出身,怎麼可能不知道宮裡這些貴人們的齷齪?

想當初她之所以完全放棄兵權成為一個足不出戶的內宅婦人,可也是宮裡那些人出的『好主意』!

「三日時間,夠皇上清理乾淨京城那些不聽話的人了。」

方才跟著國公夫人的那面貌平凡的護衛在一旁坐下來,開口。第八書庫

國公夫人看著他,眼帶關切:「此番你悄悄從西南回來,還未曾休息吧,正好這三日光景,你回去陪陪卿卿,這孩子受了不少委屈,是為娘的沒有照顧好。」

「母親放心,遲些孩兒便會下去。」容徹淡定道,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濃郁的寒冰卻也瞬間柔軟起來。

「那就好。」國公夫人往身後靠了靠,才道:「今日之事你怎麼看?兄弟相戕,實在下作。」

「只怕是皇上有意縱容。」

容徹早就察覺到了皇帝這份心思,是以昨夜入京后。他便提前上山查看過,再加上今日狩獵的布局,便知是皇帝有意縱容,否則幾個皇子帶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知道,他就是要看著他的兒子們來互相殘殺。

國公夫人震驚的坐直了身子,愕然的看了看容徹,半晌,復又笑起來,只是這笑容里卻多了份不屑:「也是,當初他的皇位不也是這麼來的么?優勝劣汰,只是沒想到他自己從那地獄里爬出來,竟還有意讓兒子們進去走一遭。」

「這一次,國公府怕是再不能置身事外了。」今日六皇子是得了皇帝的吩咐入林的,很明顯,三皇子和四皇子活了下來,那麼這場兄弟相殘的戲,只怕還要繼續上演。

皇帝之所以不讓容徹回京,只怕也有此番考量,他不想讓容徹參與進皇子們的這場廝殺里,還要徹底拿捏住國公府。

京城,夜色已經將天幕唯一一點光亮都遮掩了去。

魏卿卿看著幽幽晃動的燭火,只覺得指尖觸及到這信紙上的字都微微發涼,不止是對山林間的這場可恥的戲,更是對容銳章的狠!

她沒想到,容銳章竟把三皇子妃和羊大仙一起都算計了進去。會一起要了她們的命!

「消息給三皇子妃送去了嗎?」魏卿卿問身邊的冷銀。

冷銀瞥了她一眼,昏黃的燭光下,魏卿卿溫婉的面容上透出的卻是徹骨的寒,那雙黑白分明總是笑意盈盈的眸子,此刻更像是一把銳利的刀一般,令人生畏。

「你何必管她死活,她與你又沒旁的關係?」冷銀冷淡道。

魏卿卿抬眸看向他,他怔了怔,在她這目光下。竟生出幾分窘迫來,彷彿自己是一個卑鄙小人一般。

冷銀不自在的撇開臉去:「通知了,但我看她那樣子,也不會聽你的逃走,女人么……」

冷銀本來想說,女子都是菟絲花,尤其是嫁了人的女人,無一不是攀附男人而活,讓菟絲花離開男人獨自存活。怎麼可能?

但冷銀轉眼又想到眼前這個女人,即便沒有容徹,她似乎也能活得很好。

想了想,冷銀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

魏卿卿似乎有些失望,但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當初去見三皇子妃時她就知道了,她是真的愛三皇子,無關身份,甚至無關三皇子喜不喜歡她。

不出所料。

當夜三皇子還未回府,三皇子的人便已經回到三皇子府中開始搜查了。

「你們做什麼?」

三皇子妃身邊的嬤嬤怒喝。

但那些護衛們卻恍若未聞一般,目中無人的四處翻找著什麼。

嬤嬤氣急,但見呵斥威脅無用,才走到裡間,卻見三皇子妃換上了當初嫁進三皇子妃時所穿的那套繁華濃重的硃紅色綉牡丹長裙,正坐在銅鏡前,慢慢的描著妝發。

「皇子妃……」

「讓你給父親送去的信,送去了嗎?」三皇子妃輕聲問。

嬤嬤彷彿猜到了什麼,喉嚨乾澀的厲害:「皇子妃,您娘家也非一般的小門小戶,您腹中如今尚有殿下的孩子,就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殿下他也不會……」

「我知道。」三皇子妃知道,單憑羊大仙的一句話,三皇子不會殺她,更何況如今她還懷上了如今殿下唯一的嫡子,況且夫妻這麼多年,就算不看自己的面子,自己的娘家是刑部尚書,總還有幾分臉面。

「我只是突然想穿上這身衣裳了,也不知道為什麼。」

三皇子妃微微笑著,病態的蒼白被掩蓋在了脂粉之下,眼睛溫柔似掬著一捧水,溫溫柔柔的,讓人憐惜。

嬤嬤眼淚頓時落了下來:「要不是側妃那個狐狸精,殿下怎麼會對皇子妃冷落至此?況且皇子妃您才是真心為殿下好,殿下怎麼就被迷了眼睛看不出來呢?」

嬤嬤這般說著。但三皇子妃卻無心計較了,她只捻起手裡的唇脂慢慢往唇上塗,那艷紅的顏色,好似血一般,刺痛了她的眼。

只這唇脂還未塗完,就見一個護衛跑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盒子。

盒子雕龍刻鳳,便是皇子,也是決不能擁有之物。

看到這盒子的一瞬,嬤嬤便臉色慘白了。

三皇子妃似乎明白了什麼,塗唇脂的手微微一頓,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她沒理那護衛和外間人的說話,也沒理一旁嬤嬤戰戰兢兢讓她趕緊逃回娘家的聲音,只控制著顫抖的手,將唇脂塗完了,才笑看著嬤嬤:「我終於知道我為何今日會穿上這身衣裳了,原來竟是老天爺叫我當初怎麼來的,如今怎麼去。我欠他的情。今兒都要還給他了。」

「皇子妃……」

三皇子妃卻只朝嬤嬤一笑,從未如此淡定的走到了門外,看著那冷酷無情的護衛們,微笑:「既是魏側妃下手,今日我便將命留在此處,只請魏側妃饒過我的家人。」

說完,三皇子妃忽然面色一狠:「否則,我便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放過她!」

話落,三皇子妃便一頭撞在了門口的柱子上。

鮮血在雪裡炸開,艷紅的顏色如同那唇脂一般,在純凈的血上綻開,尤其刺眼。

後半夜,魏卿卿聽到三皇子妃心虛而自盡的消息傳來時,心便墜入了谷底。

「這是我家皇子妃讓奴婢給少夫人的。」

丫環頭髮蓬亂,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三皇子妃彷彿早就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早早的吩咐她在角門候著,只等出事,便帶著東西到國公府來。

嬤嬤拼了命,才讓她跑出來,她也是憑著一口氣才尋到了此處,如今見東西到了魏卿卿手上,便再沒力氣,直接倒在地上,咽了氣。

望著面前慘烈的屍體,饒是一貫鎮定的蘭生,也皺起了眉頭。

「三皇子府如今,已經徹底是魏側妃的天下了,便是這些皇子府的家奴,也想殺就殺,無所顧忌。」蘭芷咬牙。

「如此便說明,這天,真的要變了。」

站在門口,魏卿卿披著銀白色的貂裘,白雪落在她垂落的眼睫上,只將她渾身的寒意都勾了出來。

「冷銀。」魏卿卿開口。

「在。」

冷銀實在不喜歡在女子面前如此卑躬屈膝,但看到魏卿卿那沉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睛時,卻下意識的應了聲。

「我要你即刻去刑部尚書府上,將三皇子已被魏素素控制,魏素素背後另有其主的消息告訴刑部尚書,並護送他家人安全出京,你可能做到?」魏卿卿問。

她知道魏素素和容銳章的脾氣,他們既然敢殺三皇子妃,那麼就肯定不會留刑部尚書的活口!

只怕此刻沉醉在溫柔鄉的三皇子還不知道,下一刻他的心頭所愛要取的,便是他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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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卿卿多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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