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發現
紅色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帶著些紅光映照在地上,好似鋪上一層薄薄的血,艷麗又詭異。
接下來的三日時間,大理寺突然發難,陳列了不少朝臣的罪名,在這些朝臣們還在冬狩林時,直接就帶著刑部的人上門抄了家。
在接連抄了三家之後,大理寺卿韓大人面色冷峻的捏著手裡的單子,問身邊的人:「你們尚書大人還在病中嗎?」
「是。」
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回道:「尚書大人舊疾複發,此頑疾十分難治,一發作便渾身痙攣,咳喘不止。」
韓大人看了他一眼,對於這個新上任不久且優秀的侍郎大人,他一直存著幾分心思。
年紀輕輕,就從寂寂無名的書吏成為了侍郎,即便此人十分優秀,背後也不一定沒人,況且當初覬覦這刑部侍郎位置的,可還有國公府的二老爺容明霍……
「韓大人,怎麼了?」雲帆問。
韓大人看他所言不像有假,只收斂下心神,嘆息般淺笑:「沒事,只是覺得如今這事兒做的不大痛快。」抄家的抄家,滅族的滅族,帝王的心思難以揣測,誰知下一次被抄的不是自己家呢?
雲帆彷彿聽不出他這話中的試探之意。只說了一番場面話,也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只等入夜之後,雲帆站在了榆錢巷某處小院中。
「這韓大人似乎察覺到了,不過也是,下官從小小書吏一躍成為刑部侍郎,的確太過招搖。」雲帆恭謹的看著面前的男人,即便外面冰天雪地,可這屋子裡還是大敞著軒窗,漏出一室雪光。
地龍和炭火都燒著。窗角一支梅花斜斜探進來,才添了幾分生機。
容徹望著窗外的景色,眼底看不出什麼神色,只淡淡道:「韓大人既是試探,便是有投靠之意,你先與他周旋著,此人看似中立,但心中想必已知到了要站隊的時候,而且以他謹小慎微的性格,便是不投靠過來,定也不會出賣你。」
「下官明白。」
頓了頓,雲帆看向容徹,他五官生的極好,此刻卻滿是冷峻,讓人根本無暇去思量他的容貌,而是多了幾分敬畏:「那刑部尚書怎麼辦?」
提起刑部尚書,容徹臉上的寒冰才終於劃開了些,那古井無波永遠叫人看不出真正情緒的眼底也露出幾分笑意:「少夫人不是有了吩咐么?」
雲帆下意識的皺了下眉頭。二爺當真要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一個內宅女子做決定么?
雲帆早就聽說過這位少夫人的『傳奇』,從小地方來的,還被山匪擄走過,沒多久便惹得丞相跟容二爺叔侄相爭,雲帆只聽說過這位少夫人姿容妍麗,是仙子之貌,卻打心眼裡覺得女子眼界狹窄,囿於內宅,辦不得大事。
見雲帆猶豫,坐在一邊來回話的冷銀輕輕挑了挑眉:「少夫人不是尋常女子,此事還多虧了她,否則刑部尚書早死了,他現在這個位置也早就被人頂了去。」
雲帆聞言,這才躬身應了是。
待雲帆走後,冷銀才看向容徹:「他雖表面答應,心底必然不服,你又何必這麼急著將少夫人推出來不可?」
冷銀算是看明白了,容徹從讓自己去魏卿卿身邊開始,只怕就已經盤算著,讓他手底下的勢力認下魏卿卿這個女主人了。
既如此,他是覺得他日後會有什麼不測么?
「無妨。」
容徹並不在意雲帆的態度,他知道雲帆並非狹隘之人,等他日後見識到了卿卿的本事,自然會誠心認同。
冷銀還想再說什麼,容徹卻微微抬了抬手。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似乎還帶出了幾分冷意,饒是冷銀都不由得生生打了個顫。
「皇上已經懷疑我不在西南了,西南過來京城的消息,能攔就攔。」容徹開口。
「若傳消息的人,是聞極呢?」
冷銀眼光幽暗。
「那便殺。」
平靜到聽不出波瀾的話,話音落下,容徹的身影已經到了二門外。
冷銀嘴角卻翹起幾分笑,他終於肯狠下心了!
容徹回來時,魏卿卿正歪在暖榻上跟蘭生學著穿瓔珞,她今兒就穿著條鵝黃色的裙子,肩上披著雪白的兔毛坎肩,細軟烏黑的長發只用只流雲珠花簪子簡單挽起,其餘的便都隨意散落在了身後。
身上還蓋著條淺色織銀紋的薄毯子,溫和沉靜的小臉彷彿都裹在了雪白的兔毛里,眼角飛揚,平添幾許不自知的嫵媚顏色。
容徹進屋,魏卿卿未察覺,蘭生見容徹的眼神,會意的笑著也沒出聲,只等一支紅梅從魏卿卿耳旁探來。
魏卿卿還以為是蘭芷回來了,頭也沒回便笑道:「這梅園的梅花都是國公爺的心愛,上次我們便折了好些,如今你可手下留情吧,不然等國公爺回來梅園都禿了,我可交你出去贖罪。」
說著,不等身後的梅花收起來,又道:「你將梅花先放一邊,替我重新梳發吧,如此懶散模樣倒是不好。」
身後依舊沒有聲音,但很快。便有人替她取了簪子,開始慢慢的梳理她的頭髮。
頭髮梳得很輕柔,魏卿卿實在不喜歡繡花打瓔珞這類的活動,屋子裡又暖烘烘的,加之有孕之後她嗜睡的厲害,不多會兒便昏昏沉沉的靠在軟枕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魏卿卿嗅到那抹極其清淡卻幽冷的香氣,喃喃喚了一聲,睡得更加安穩了。
容徹將她放在床上,又守了她半刻,見她真的睡熟了,這才出來,卻剛到內廳,便冷了臉。
蘭生和匆忙趕來的蘭芷直接跪在了地上:「奴婢們沒照顧好少夫人,請二爺責罰。」
容徹臉色陰沉的看了二人半晌,才緩和了些許神色:「雕蟲小技竟也騙得你們,若非卿卿早有察覺,便是沒有魏素素,長公主也得逞了。」
蘭生蘭芷並不敢替自己辯解,只安靜跪著。
容徹這才道:「我記得長公主有一個十分喜歡的小廝,叫鈺晚?」
蘭芷皺皺眉,蘭生卻是眉心一跳:「聽聞是從塞北回來后才冒頭的,原本是個馬房的小廝,卻因生的一張好相貌,又擅長制香,不知怎麼求到了長公主,便成了專門的制香奴。」
「而且……」
蘭生猶豫了一下。朝裡間看了看,確定魏卿卿已經睡下了,這才道:「這小廝野心不小,一開始便是有意接近長公主,妄想憑著他那張臉,成為長公主的裙下之臣。」
「那成了嗎?」
容徹毫不掩飾其目的的問。
「之前長公主多有親近之意,後來便有疏遠了,但還是一直養在內院。」
這話是什麼意思再清楚不錯,長公主以前對這小廝也是存了幾分心思的。
容徹對長公主一直就是存了動她的心思,且不說她折磨容海十幾年,便是如今她對魏卿卿下死手,他也絕不能容忍!
「去辦。」
冷冷兩個字,阿琨問都不必問,直接從屋外閃身下去辦了。
此刻長公主還不知道容徹這個腹黑的會直接對她下黑手,她全副心思都放在魏素素方才說的那番話上,臉上先是一陣發白,而後才變成憤怒的紅色。
「你說母親她聯合魏卿卿一起騙我!」
長公主腦海里還回想著魏素素方才的話,她說那場大火,根本就是魏卿卿自導自演,此時此刻魏卿卿正完好無缺的在國公府里嘲笑她這個愚蠢的大嫂呢。
魏素素披著猩紅的斗篷,整個人裹進去,此刻那圓潤玉白的小臉竟失了平素那份清純,而平添幾許冷意,嫣紅的唇角翹起,恍惚間竟如那夜裡吃人的鬼一般。
魏素素也是上山之後,才知道魏卿卿居然沒事的。
這當然還要多虧了魏卿卿,若非刑部尚書府里的人全部跑了個乾淨。她還查不到蛛絲馬跡!
「不過那樣一場大火,沒有再一次將她燒死,實在太可惜了。」魏素素髮自真心的感慨,漂亮的手指在折下眼前一支梅花時,竟被劃破,鮮紅的血珠從指間溢出,落在地上。
魏素素望著這鮮血,眼底竟生出異樣的狂熱來。117
不過長公主很快抓住她語氣里的不尋常:「你說『再一次』是什麼意思?」
魏素素莞爾:「時辰不早了,素素還要去看看殿下,經歷這樣的事,殿下心神不寧,昨兒就發了高燒,須得素素在身邊陪著。」說完,也不管長公主什麼神色,略略福了禮,便轉身走了。
長公主盯著她的背影許久,才暗自咬了咬牙:「讓國公府的人去看看,少夫人她……到底如何。」如果她果真沒事。那就是母親和她一起欺騙了自己,用這樣的手段將自己趕出了國公府!
想到這一點,長公主渾身都顫慄起來。
暗中看到這一幕的國公夫人微微嘆了口氣。
一側曹嬤嬤見她憂心,安慰:「到底是已經離開咱們國公府了。」
「就怕她還執迷不悔,引火燒身。」國公夫人並未多說,卻看向了魏素素離開的方向:「卻從未想過她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或者說,她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只是以前一直掩飾的很好。」
曹嬤嬤知道國公夫人的脾性,魏素素往後在夫人心裡,怕是再也討不到一絲的好了。
魏素素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她便是知道了,怕也不擔心了。
她早就想過了,得不到的,便毀掉,不喜歡的,同樣!
入了帳篷,魏素素看著躺在床上病得起不了身的三皇子,目光漠然。
一旁的小廝見她來,連忙行禮道:「側妃,殿下方才還在尋您呢。」
「是嗎?」
魏素素神色淡淡,似乎連裝也不願意裝了。
她在一側的位子坐下,看了眼閉著眼睛的三皇子,碧雪連忙倒了茶來,魏素素也只是兀自喝著,半句不曾過問三皇子的病情。
但她沒想到的是,卻是三皇子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小王爺跟岳丈打算何時現身?」三皇子問。
魏素素手心一僵,手一抬。帳篷里的下人便全部都退了下去。
「殿下在說什麼,妾身不太明白。」
魏素素雖然這般說著,握著茶盞的手卻顯然收緊了。
三皇子微微一笑,似乎並不介意她的動作:「素素,其實我很高興,你到現在還願意瞞我,若是你直接承認了,我反倒覺得傷心,覺得你心裡沒我。」
魏素素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自己一直以來,低估他了。
「殿下何時知道的?」
「離府的前幾日。」三皇子垂著眼帘,緩緩道:「我的人偶然查到了你父親去見小王爺。」
魏素素麵色陡然一白,而後才死死抿緊了嘴唇。
赫連紫風此人做事極為謹慎,他跟父親見面,就連皇帝的天羅地網都沒發現,怎麼可能叫三皇子發現?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是他故意泄露了消息給三皇子,其目的。只怕是要三皇子惱羞成怒后,殺了自己!
「那殿下現在是想殺了妾身么?」
魏素素放下茶盞,好整以暇,手卻伸入袖子里,抓緊了手心的那包毒藥。
「怎麼會呢?我永遠不會殺你的,素素,你是我的,我愛你。」三皇子看向她,眼睛溫柔的好似一捧春水:「我只是希望你看清楚,到底誰才是對你好的人。」
面對這番剖白,魏素素說沒有任何感覺是假的,尤其是三皇子長得並不難堪,皇族的幾位皇子面容都不難看,只是相較於容徹,顯得稍微差了一些而已。
但也僅此而已了。
不過魏素素清楚,三皇子說得沒錯,自己沒有選擇了。
「殿下的葯該熬好了,妾身去替殿下端來。」
魏素素露出溫柔的模樣,轉身出了營帳。
三皇子也滿意的笑了起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一側的暗衛才跳了出來。
「她的人撤走了嗎?」
「側妃不是蠢人,必然會撤走。但是這樣一個對殿下您存著殺心的女人,殿下當真要留下她嗎?」暗衛問,但剛問完,一道銳利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暗衛立即請罪。
三皇子卻沒罰他,只是冷冷道:「西南有消息了嗎?」
「聽那邊傳來的消息,容徹被我們的人追殺著跳入了河裡,至今還未找到屍首。不過十二月的天,我們的人一直在河岸守著,他至今不曾上岸,便是功夫再好,只怕也活不成了。」暗衛道。
「必須讓他死!」
三皇子說完,目光一狠:「還有國公府的魏卿卿,此女是素素的心結,我看得出來,這個女子也必須死!」
魏卿卿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等醒來,已經是半夜。
容徹不在。
後半夜魏卿卿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到身邊突然多出來的溫暖,立時便睜開了眼睛。
「吵到你了?」
「不是。」魏卿卿張了張嘴,其實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但這話到了嗓子口,又咽了回去。
容徹沒有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只將她小心翼翼的攏在懷裡,道:「大哥和閆阮最近傳來了消息,他們已經到了塞北,剛剛安定下來。」
「是嗎?」
魏卿卿想到容海能夠脫離苦海,閆阮念念不忘有了迴響,心底便升起幾許溫暖。你看,這世間並不是無情的,反而還有著人間煙火的溫暖。
兩人低低說著話兒,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魏卿卿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的,只是醒來時。下意識的往身邊摸去,意外的摸到那抹溫暖還在,才舒服的翻了個身,卻被人直接摟到了滾燙的胸膛。
「二爺……」
「再睡會兒。」
容徹一副還未睡醒的模樣,魏卿卿知道他有分寸,這才安心睡了下來。
睡前,她忽然回想,好像這輩子連上輩子,都沒此刻這般的安心過,曾經還是魏將軍府嫡小姐的時候,她成日只想著如何不讓父親厭棄,如何小心的活下去,後來嫁給了容銳章,便是處心積慮討好他的家人,扶持他的仕途。
卻不像如今,安心的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讓她知道她永遠都有他這條退路。
很快,冬狩林的人就回了京城。
只是這次,已經全然沒有去時那份輕鬆愜意了。
中立的那些官員們依舊平靜,可其他的卻不是提心弔膽,便是小心翼翼,至於那些被抄了家的,已經沒有回到京城的機會,在林子里就已經被就地正法,殺雞儆猴了。
太子去世,似乎全京城的百姓都陷入了悲傷里,卻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份悲傷和惶恐,都是為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很快,四皇子在朝中便異軍突起,因為三皇子風寒久治不愈,和六皇子重傷昏迷至今未醒,似乎未來的儲君之位,只剩下一個四皇子了。
就在魏卿卿安心準備著城門那處的酒窖時,一個令她意外的人卻出現在了她眼前。
她看著趾高氣昂氣勢洶洶帶著全部家當搬回國公府的二老爺容明霍跟陶氏時,眼睛眨巴眨,難不成是五皇子要開始在朝堂露面了嗎?
卻還不等她出去迎接,陶氏挺著肚子,拉著許久不見的容芳芳便頂著一頭沉甸甸的朱釵昂著脖子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