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風雨欲來
到了春節這天,京城的人才像是摒棄了所有的新愁舊怨,開始熱熱鬧鬧過節了。
因為陶氏的死,國公府的春節比往年更加簡單些,二房的人也都閉門不出,但這絲毫不影響闔府上下的下人們全部都高高興興的。
天不亮,魏卿卿就聽到外面掃雪的聲音。
小丫環跟婆子們低低的說笑,偶爾聽到雪壓斷枝丫,才聽得小丫環驚叫幾聲,而後又馬上安靜了下來,倒是有那冬天的小麻雀,扇著灰撲撲的翅膀飛過,掠起些許風聲。
房間里的銀絲炭噼啪燃燒著,珠簾一動不動,魏卿卿翻了個身,人便落到熟悉的溫暖懷抱里。
「醒了?」
容徹攬著她,彷彿還沒睡醒一般輕聲問著。
魏卿卿點點頭,忽然起了興緻想去外面看看,便掀了被子翻過容徹直接踩了鞋子到了窗戶邊,將窗戶支開了些許。
才見外面的雪還未全部掃乾淨,一大早灰濛濛的天空下隱隱有些許的光亮,素白的雪透著熒光,紅梅斜斜探過來幾支,偶爾可見幾隻圓滾滾肚皮的小麻雀跳來躍去。
忽的,身上一暖。
魏卿卿身上便多了件披風,和一個從後面擁住她的溫暖懷抱。
「喜歡看?」容徹笑問她,聲音還帶著睡意朦朧的慵懶。聽得魏卿卿心底一陣蕩漾,甚至懷疑容徹實在故意色誘她,並且有證據!
「爺今兒跟母親一起用膳嗎?」魏卿卿問他。
「遲些。」
容徹依舊懶懶的,但眼中卻多了幾許清明,染上了些微寒氣。
魏卿卿知道現在關鍵時刻,也容不得他真正放鬆下來:「我會陪著母親。」
「謝謝。」容徹頓了頓,笑:「過幾日你跟母親出城看雪。」
「看雪何須出城……」魏卿卿話未說完,便反應過來,京城真的要出大事兒了。首當其衝的,只怕就是如今這個風頭正盛的四皇子:「我明白了。」
容徹看著她微凜的眼神,知道她必然是猜到了,問她:「可想過要容銳章怎麼死?」
魏卿卿嘴角勾起:「只要四皇子坐不上那個位置,便是對他最好的懲罰,比死還好。」奮鬥了兩輩子的仕途,終究是敗了,以容銳章的心胸,只怕比下油鍋炸還難受。
容徹看她對容銳章果真是半點舊情也無,臉上的笑意更大,將魏卿卿用披風緊緊一裹,便打橫抱著往那羅賬去了。
用過早膳,五皇子的鳳釵便送來了。
魏卿卿似乎早有料到一般,接了鳳釵后,直接當著那送釵人的面,道:「這釵極好,今年正好沒準備給芳妹妹的禮物,蘭生。你便送去芳妹妹院兒里吧。」
那五皇子府的人面色一僵,回頭瞧著魏卿卿,卻見她神色清明眼神乾淨,半點沒有其他想法的樣子,到底是生生咽下這口氣回去回話了。
待那人走了,蘭芷才有些擔心道:「您不擔心五皇子惱了?」
「他惱不惱又如何?總歸他還想著要拿捏國公府,我們便是乖得跟阿行一般,也換不來他的三分信任。」魏卿卿心底不由冷笑,這個五皇子,本事還未顯露出來,這皇帝的制衡之術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先用了容徹,又去提拔容明霍,而今容明霍下手失敗,又當著容明霍的面給自己賞賜?
這算是給容徹的警告,還是對容明霍的不滿?
只怕是都有,倒真是個心機深的。
「阿行可不要那樣的主子。」蘭芷說完,身邊繞著魏卿卿腳邊打轉的小黃狗立即汪汪兩聲表示認同。
「讓人去長公主府看看,若是不出所料,五皇子該去拜訪了。」
魏卿卿說罷,問了問蘭芷:「六皇子至今未醒?」
「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昏迷了,六皇子至今還住在宮中。」蘭芷道。
魏卿卿還要開口,便覺之前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又出現了,她立即回頭看去,卻不見任何可疑的人,心底不免升起幾分警惕,也不在前院多留,直接去尋了國公夫人。
那目光見魏卿卿離開,才輕輕吩咐了身邊的人:「既如此,那便留老三。」
嘶啞如鬼魅的聲音飄散在風中。
南平咬牙,明明五皇子才是最好的棋子,僅僅因為五皇子惹了魏卿卿不痛快,主子便要換人么?
「請主子三思……」
南平話未說完,便察覺到赫連紫風身上瀰漫出來的殺氣,不得不將話咽了下去:「小的明白!」
五皇子尚不知道自己暗中竟得罪了赫連紫風,他算好時間,侯在長公主府外,等瞧見六皇子府的人來了,才下了馬車佯裝剛到一般,跟六皇子府的人一道入府去了。
他出生便被拋棄在民間,是三教九流的人將他拉扯大,他自然也學會了三教九流的那一套,所有的忠心和感情,在他眼裡都是虛的,在他看來,永遠的堅固的關係,只有利益關係!
是以今兒來見長公主,他同樣帶著自以為足夠大的誠意。
「你的意思是,你能把魏卿卿交給我?」
長公主坐在上首,依舊端莊,半分看不出她由一個低賤小廝爬入裙底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五皇子看了眼站在一側躬身的六皇子府小廝,微笑:「臣弟所求不多,所以臣弟會幫六皇弟。當然,臣弟知道這不足以取信。所以便奉上了自己的誠意。」
「你不辭辛勞,讓父皇認下你這個棄子,總該不會只是為了來獻上誠意的吧?」長公主冷淡看他。
「自然,臣弟有所求,也只有六皇弟日後坐上那個位置后,才能幫臣弟達成。」五皇子微笑。
長公主沒說話,靜靜看著他,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五皇子也沒有避諱,或者說,他就是要這話讓六皇子府的人聽到的。
「臣弟要榮華富貴,當然,最要緊的,是臣弟要替亡母求一個名分。」五皇子神色鄭重起來。
五皇子生母出身微賤,且樣貌醜陋,這也是為何皇帝死活不肯認下他的原因,以至於五皇子出生后,他生母便離奇死亡,而五皇子也被下人『無意』的弄丟了。
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五皇子沒有母族支持,在朝中更沒有威望,就算如今能夠回宮,也是絕沒有資本能跟秦涼野爭的。
「那就要看五皇弟的誠意,什麼時候送到了。」
長公主說完,便抬手送客了。
五皇子也沒有多留的意思,微笑著走出了長公主府,臉卻立即垮了下來。
「秦涼野沒出事!」
一旁謀士一聽,立即道:「可是宮裡不是傳出消息……」
「父皇在替他遮掩。」五皇子淡漠一笑:「如若他當真出事了,長公主也不會應下我的事了。難怪啊。她出了這等醜事,也還能不疾不徐的躲在府里,看來老三老四都被父皇耍得團團轉。亦或是說……這老六,把我們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
五皇子氣憤的離開,絲毫沒察覺有人在看他。
蘭芷接到消息后,立即就傳了消息給魏卿卿。
魏卿卿早料到如此,倒也不十分震驚了,令她震驚的,是大好節日,忽然披著黑斗篷登門的刑部尚書李奎!
三皇子府。
三皇子的風寒總算好了些,坐在暖閣里,看著在院子里賞梅的魏素素,問:「李家那老不死的還是不肯答應?」
「是。現李尚書的家人全部都被秘密送出京城,三皇子妃又……他有恃無恐。」一側的人道。
「哼。」三皇子面色不愉,但想起慘烈自盡的三皇子妃,眼底到底有了幾分猶豫,卻在看到魏素素的臉時,很快消散:「既如此,那就讓這老不死的早點去見他女兒吧。」
說完,三皇子便起了身,到院子里將魏素素擁在了懷裡。
「臣妾下午想回將軍府一趟,晚上回來。」魏素素說著,卻不像是詢問,而是做了決定。
三皇子有些失望,卻還是答應了她,只將她打橫抱起,往內室去了。這一次,魏素素沒有拒絕。久久書閣
春節的焰火在天上炸成一朵朵絢爛的花。
魏卿卿跟國公夫人一起,果真沒有等到容徹回來一起吃這頓團圓飯。
魏卿卿陪國公夫人坐了許久,還是國公夫人擔心她懷著身孕久坐不好,將她攆回去了她才走的。
「這個孩子,死心眼,還以為我一個人會傷心不成?」
國公夫人雖這樣說著,眼底卻全是笑意。
曹嬤嬤替她拿了暖手爐來,笑著道:「少夫人一片孝心,夫人好福氣。」
「是啊。」國公夫人微笑著站在門口,國公爺一去幾個月,半點消息也沒有,就跟死了一樣,海兒又離開了,徹兒也回不來,所幸,她還有個兒媳陪著。
「等徹兒回來,你叫他來見我。省得他變得跟他爹一般不著家!」
魏卿卿回了重新休整好的綰秋院,站在院子里,夜光下仍能看到風捲起的些許白色雪花,廊下有些年紀小的丫環還在玩鬧,蘭芷要上前去呵斥,被魏卿卿攔下了。
「不妨事。」
魏卿卿心情也跟著鬆快下來,手裡拿著國公夫人今晚給的裝了代表如意吉祥金元寶的荷包,輕輕的蕩來蕩去,心下慢慢琢磨著事,直到回了房間,才手腳一僵。
「小姐,怎麼了?」
蘭生覺得奇怪,可繞過她來一看,頓時黑著臉出門就叫了今兒值夜的婆子問話。
魏卿卿走到書案邊,看到上頭放著的一個錦盒。
錦盒上貼心的打了個漂亮的結,上頭還有未曾化開的雪,可見是才放進來不久。
蘭生瞧見魏卿卿這神色,也知道這禮物不是容徹送的了。
「可要奴婢拿下去?」
魏卿卿望著這禮物,不由一嘆,她有時候也會想,當初救了赫連紫風,到底是自己的劫,還是自己的劫。
「拿下去吧。」魏卿卿說罷,便去裡間洗漱了。
窩在被窩裡,魏卿卿睡不著,榆錢巷雖然住的都是官員,可耐不住誰家都有幾個調皮小子。大晚上的還在外頭放爆竹,偶爾還能聽到長輩氣急敗壞的呵斥聲。
魏卿卿攬緊了被子,嗅著上面蘭生新熏的淡淡花香,將頭埋了進去,如今她可太稀罕這人間的煙火氣了,這一世,她一定不要死,要好好活下去!
容徹回來,已經是清晨。
他進來看了一眼后。便去裡間洗漱了。
嘩啦啦的水聲,不多會兒,魏卿卿便被攬入他的懷抱,魏卿卿也彷彿習慣了一般,眼皮也不掀,自覺的翻過身去抱住了他。
快到天明時,各家各戶的燈籠才熄了光。
容銳章一夜未眠,盤膝坐在祠堂里,祠堂里供奉著章老夫人和容金寧的牌位。還有一塊……魏卿卿的,上寫著『亡妻容魏氏』。
容銳章一雙眼睛盯著那塊牌位隱隱發紅,帶著些許病態的偏執。
執著這麼久,容銳章一時都忘了,自己對魏卿卿到底是恨得太深成了愛,還是這麼多年一直愛著他,只是少年意氣,容不得別人說自己還不如一個女人,自己處處還要依附一個女人,才將那份本該甜蜜的愛,釀成了毒。
江姨娘挺著肚子過來時,帶來了熱騰騰的早膳,是一碗清粥,搭配著兩碟子小菜,這是容銳章平素最喜歡的。
「相爺,天寒了。」
江姨娘溫柔的替他披上披風。
容銳章抓著她的手,她總是這般的體貼入微,又恰到好處,卻美好的讓容銳章覺得有些不真實了。
「相爺怎麼了?」江姨娘柔柔笑著問他。
「沒事。」容銳章又撫了撫她的肚子,微笑:「太醫說這是我們的兒子,我的第一個兒子。」
江姨娘臉上的笑容依然那麼完美:「是呢,是上天註定要妾身送給相爺的禮物。」
容銳章站起身來,卻因為坐了太久,而晃了晃神,好在被江姨娘及時扶住。
容銳章握緊了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心竟一直都是涼的。
「你冷嗎?」容銳章突然問了一句。
「相爺是覺得妾身手心太涼了嗎?」江姨娘好似看出他的疑問,溫柔笑著:「妾身的手心一直都是如此涼的。」
容銳章聽著這話,總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刺痛著他的神經一般,可他沒有多想,也懶得多想。
江姨娘待他,從來都是溫柔愛重,一顆心繫在自己身上的。
容銳章不再多說,過了溫情脈脈的早上,才如尋常一般去往四皇子府了。
這些天來,四皇子越發受到皇上器重,而太子已死。三皇子不成氣候,五皇子雖然是有備而來,到底在朝堂少了根基,況且,前世這位五皇子不也死的無聲無息么?
至於六皇子,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病,容銳章都不會再讓他冒頭了。
畢竟,誰讓他有那麼一個好姐姐呢?
平靜的新春,沒人知道底下暗藏了多少的風浪。
皇帝的身子越發不好了,某一個大雪日從某位妃子那兒回來,忽然就重病不起。
此時剛過了元宵,皇帝一病,滿朝被太子之事震懾住的臣子,立即蠢蠢欲動起來。
容銳章首先發難,以丞相滿朝官員之首的名義,攜帶御史台上下,直接參奏長公主婦德有虧,要求皇上懲處長公主。將其貶為庶民!
朝臣一起發難,長公主又的確有虧,皇帝的確該罰。
但現在長公主不僅僅是長公主,長公主還是六皇子的親姐姐,若是罰了長公主,在如今四皇子風頭正緊的時候,這無異於讓六皇子將儲君之位拱手相讓。
但容銳章這還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以西南容徹下落不明,恐違背聖意返回京城意圖不軌,為求朝政安定,請皇帝直接抹掉國公府爵位,並接國公夫人和少夫人一道入宮侍奉太后。
第三,便是以皇帝病重為由,請皇帝直接讓四皇子代為監國。
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朝堂之上的李御史雖不十分贊同,但因為容銳章幾次表現出能預知未來,便忍下了。
而容銳章則自以為皇帝早就授意暗示過自己,要扶四皇子上位,否則當初也不會任由自己去扶持四皇子了。
一番言論下來,皇帝居然十分意外的,全部應許了。
魏卿卿在皇宮的聖旨下來時,臉色已經十分沉靜:「還請公公稍等,臣婦等這便去換了衣裳,再隨公公入宮。」
「少夫人請吧。」
來傳旨的公公面目和藹,眼底卻泛著些冷意。
魏卿卿面上看不出情緒,卻在扶著國公夫人回後院后,直接道:「看樣子,這場風雨已經下過來了。」
「還不急。」國公夫人很淡定,因為皇帝此舉異常,想必這次倒霉的,還不是他們國公府。
「酒窖已經修通了,船隻也已備好,可以將府中下人遣散了。」魏卿卿說著這話時,眼底隱隱有火光跳動。
國公夫人知道她什麼意思,雖然舍不下,畢竟那老不死的還沒回來,可是……也耽擱不得了。
「嗯。」
國公夫人點點頭,拉著魏卿卿的手滿眼愧疚:「只是委屈了你。」
「兒媳不委屈。」
魏卿卿輕聲說著,眼角瞥見鬼鬼祟祟跟在不遠處的容芳芳,垂下眼帘,這一次,不論如何,不能再捎帶上二房這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