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樓塌了
從酒樓走出來,天上烏雲又聚集在了一處,遮擋住了那點陽光。
雪白的裙角和大紅的披風被風吹起,好似獵獵一朵吃人的花。
魏卿卿腦海里還回蕩著方才的畫面,魏猖眼眶猙獰到發紅,狠狠盯著她:「我真是後悔生了你,你若真是她,那你就是個弒父的賊子,為天道不容,遲早要遭天譴!」
魏卿卿看著他,釋然一笑。
魏猖看著她這抹釋然,卻是生出了幾分恐懼來。
「你真要殺我?」魏猖問。
「自然。」
魏卿卿看著他眼底的癲狂,知道他這是打算捨棄一切,包括將軍府那些庶子。
也是,魏猖到底是行軍多年的將軍,如何會是個肯受人威脅束手就擒的?
所以,魏卿卿早做了準備。
魏猖這句話一問,伴隨著魏卿卿回答的,便是那『刺客』手裡匕首的一絞,魏猖仍有力氣去殺魏卿卿,而這時候,本該保護魏卿卿的護衛,也『終於』從天而降,先一刀『殺了』刺客,又一刀切斷了魏猖的胳膊。
所以,魏卿卿的衣服上,才會染上那紅梅點點。
「你會不得好死!」
魏猖臨時,只留給魏卿卿這一句話。
魏卿卿覺得可惜,都死到臨頭了,怎麼不說自己後悔了呢。或是總該想起她那個溫柔賢惠被他害死的娘親。
可他沒有。
呵。魏卿卿心底哂笑,若怕不得好死,那她重生而來,就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了。已經不得好死過一次的人,還怕第二次么!
就這樣,魏猖的屍體,被魏卿卿送回了將軍府。
「魏將軍捨身相救,實乃英雄。」
魏卿卿靜靜說著,心底卻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就連那哭的肝腸寸斷。也不知是出於真愛,還是覺得沒了靠山的曲氏,也沒能將這份悲傷傳染給魏卿卿半分。
魏卿卿只覺得,吵。
曲氏沒發現魏卿卿低垂的眉眼下,是微微的走神,哭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魏卿卿:「那兇手……」
「死了,當場被斬殺。」說完,魏卿卿才看向曲氏,她知道曲氏目前最擔心什麼,直接到:「畢竟將軍是因為我而死,以後的日子,我會儘力照顧魏家,只要夫人不嫌棄,若有用的上的地方,儘管讓人來找我。」
曲氏看著平靜的魏卿卿,有些迷茫。她下意識的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想不明白,只看到魏卿卿的衣擺消失在轉角,才讓人去通知了魏素素。繼續哭了起來。
魏卿卿出府時,看到了徐瑤。
不知是不是因為撞破了長公主的事,終日惶惶不安,還是惹了曲氏不悅,遭了教訓,這次她出來,整個人慘白著一張臉,站在廊角,搖搖欲墜。
「她看著怎麼有些奇怪?」
蘭芷的觀察一向敏銳。
魏卿卿也覺得哪裡不對勁:「去查查。」
蘭芷應下了,等出了門,才問魏卿卿:「小姐真的是打算幫魏夫人嗎?」
蘭芷可還記得魏猖一家欺負魏卿卿的時候,只覺得魏猖死不足惜。
倒是不用魏卿卿開口,蘭生先露出了幾分笑意:「很快你就知道了,那曲氏能有什麼來求小姐的?魏將軍死了,她唯一關心的,不就只剩下一個魏側妃么。」
蘭芷一點就通:「那她求來,就是小白羊自己送到大灰狼口裡了!」
魏卿卿喉嚨一緊,她怎麼覺得蘭芷在罵她呢。
魏猖的死,迅速驚起了容銳章的注意,直到聽說魏猖是為了救魏卿卿而死時,就知道了真相,也知道魏卿卿此生,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小院里,容徹看到手裡的消息,淡淡揮手:「尾巴處理乾淨。」
「明白。」
冷銀瞥他:「那四皇子已經是窮途末路,五皇子昨晚送了消息,他想見你。」
容徹的手指輕輕叩打在桌面上,冷銀知道他的心思:「萬古長存的大事,不可為兒女情長亂了。說到底,五皇子對少夫人的動作,也僅僅是試探而已。」
「今日他能以羞辱作為手段試探,明日便能用殺戮,殺我一個僕從,一個遠親,直到我。」容徹目光看向遠處,是無盡森寒。
這話卻聽得冷銀一陣冷汗,他怎麼忘了,五皇子是三教九流里養出來的,道德底線更低,能達到目的,只怕會不擇手段。
冷銀看向容徹,斟酌著用詞:「難道,你要放棄五皇子嗎?還是說你真的打算聽皇帝的,選老六?」
容徹沒說話,選誰不是目的,但他絕不會親自推一個白眼狼上去。
又過了半個月,宮裡終於傳出了皇上的病已經大好了的消息。
這個消息一出來,朝中那些忙著戰隊的瞬間就慌了,這到底是繼續跟四皇子,還是馬上轉投其他皇子呢?若是再不做選擇,等皇上的話一出,那他們可就成了馬後炮,便是投過去,都不得重視了。
在這樣的惶惶之中,容銳章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最後去找了一次四皇子,在四皇子上朝的路上。
自從上一次容明霍那份罪狀出來后,四皇子便再也不肯見他了,甚至有時朝堂上,還會暗戳戳的與他作對。
四皇子的馬車從府里出來,四皇子府的人就看到了容銳章。
「怎麼了?」
轎子里。四皇子頗有幾分不耐煩的問。
旁邊的小廝剛要回話,就見容銳章已經直接上前一步,只略略拱了拱手,就直接開了口:「四殿下,今日若入宮,必是九死一生,殿下不妨早做準備,之前殿下安置在城外的五千精兵,如今可以調入京城了。」
什麼!
在場眾人全部嚇掉了眼睛,這是什麼話,這竟是眾目睽睽之下,要四皇子謀反吶!
就連四皇子都為之一振,掀開車簾看著容銳章:「你……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怎麼敢說,你真是要害死我!」
容銳章看著面前這慌慌張張急於跟自己撇清關係的四皇子,說不心寒是假的。可這到底,是自己最後一條,也是天道承認的路了,雖然不知道為何短短一年,事情就會偏離前世的軌跡那麼遠。
「殿下,臣的本事您已經瞧過,想必……」
容銳章話還未說完,就看到了四皇子那毫不掩飾的諷刺:「容相,非要我撕破了臉,你才肯罷休嗎?」
「是李御史從中作梗……」
「你還想拉李御史下水?呵呵,我還真是小看了你,你早與老五沆瀣一氣,現在又在我這裡表忠心,你噁心不噁心?」四皇子看容銳章,就像看一團臟抹布一般。
只是這眼神。他怎麼那麼熟悉?
對了,他想起來了,是自己,曾經自己,看魏卿卿,就是用的這種眼神,那時候她毀了容……
容銳章僵立在原地,他看得到四皇子還在說著什麼,可他耳朵里卻好似一點兒聲也沒有了。
原來被人嫌惡,是這種感覺。
終於,今天皇上突然上朝,以容明霍為首的一大批官員,上摺子參了四皇子。
皇帝讓四皇子自辯,四皇子卻百口莫辯,他下意識的去看李御史,李御史卻佯裝看不見。
四皇子這才知道,果真是李御史誆騙了自己,可等他去找容銳章,才想起容銳章告了病假沒來。
當天,四皇子以謀害太子之罪,直接被貶為庶民,下了天牢。
沒兩日,三皇子因四皇子口供,被圈禁在府,六皇子至今昏迷未醒逃過一劫,在西南傳來容徹『死訊』的當天,五皇子被立為儲君,替皇帝監國。
當天晚上,魏卿卿便見了劉掌柜,將早就收拾好的財務送進了從城牆那處挖到了國公府的通道。
「如此搬運。應該也就小半個月便可全部搬完,城外已經安排了船隻。」劉全福站在一側回稟。聽書包
「四季釀那邊也可以開始準備了。」魏卿卿道。
說著,見劉全福面色隱約有些不對:「怎麼?」
劉全福想了想,還是不能瞞著;「您還記得當初救下的一對兄妹么,後來送進了四季釀的那兩個?」
魏卿卿自然記得,當初她還想過要培養他們,可後來一直忙著,便放在了四季釀。
劉全福看著魏卿卿詢問的眼神,這才一五一十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那兄妹兩中的那個哥哥,被發現前幾日在丞相府附近徘徊過,好似跟裡頭的人有接觸,但不知道說了什麼。但其中的那個妹妹,好似跟楊賬房的孫子大明關係極好,甚至前些時日,還救了差點被酒氣醉死在地窖的楊賬房一命。」
魏卿卿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四皇子進了大牢,容銳章只怕急於找個投名狀去如今的太子殿下手裡、四季釀,如今可是一塊大肥肉,更何況,還關係到我。」
「是,這件事是小的失察。至今才發現。」劉全福低頭。
魏卿卿眼睛微微眯起,劉全福不是這等粗心的人,除非有人替那對兄妹打掩護。
「是楊賬房?」魏卿卿問。
劉全福默然。
魏卿卿深吸一口氣:「他年紀大了,大明也的確到了該娶媳婦的時候。」
「那小姐的意思是,直接發落了嗎?」劉全福就怕魏卿卿優柔寡斷。
「當然要發落。」魏卿卿略一沉思:「不過不能急,否則打草驚蛇,反而壞事。」
頓了頓,魏卿卿道:「你連夜去將大明找來,他還在大哥身邊,想必大哥不會阻攔多問。大明是個明事理的,他會知道該怎麼處理。」
劉全福會意。
當天半夜,大明便來悄悄見了魏卿卿,第二天下午,大明便意外摔斷了腿,不得不跟魏潯告假,贖了賣身契,不多久,楊賬房夫婦也魏卿卿請辭,說大明是犯了祖宗忌諱,要帶著大明去鄉下祭拜祖宗去了。
魏卿卿自然挽留一番,只繞了幾圈,就放了楊賬房夫婦回鄉下了。
四季釀因為掌柜的突然離開,又偶然被發現地窖壞了好幾罈子酒,氣得葛老上門大鬧一番,便暫時歇了業。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又過去了好幾日。
容銳章驀地聽說四季釀歇業時,才終於明白,自己的路,到頭了。
當天夜裡,他便開始收撿行囊了。
「江姨娘呢?」
一邊讓人悄悄收拾著。一邊問道。
誰都可以不帶,但他一定會帶著江姨娘。
「爺……」
來回話的小廝怯怯的,彷彿有什麼不敢說的話一般。
容銳章面色微沉:「說,發生了什麼?」
小廝連忙跪在地上,道:「江姨娘今兒下午就出門了,至今沒有回來,連跟著她出門的丫環也說江姨娘不見了蹤影。後來那丫環在屋子裡發現了江姨娘留的信,說……說……」
容銳章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說什麼?」
「說,孩子她已經喝了墮胎藥沒了,她是當初相爺帶回府的那位江嬤嬤的嫡親孫女兒。如今算是一報還一報……」
小廝話未說完,容銳章便狠狠砸了手裡的杯子,一雙眼睛紅的滴血,隱隱的,其中好像還有濕潤。
但他沒想到,還有變故來的更快。
容徹戴上偽裝,施施然從天牢走出來時,呼了口氣,看著熱氣變成白色的在空中飛散,心情莫名好了些。
天牢外不遠處。有幾支已經從積雪裡鑽出來的樹枝,樹枝上已經長上了嫩綠的苞子,昭示著即將到來的春天。
回到國公府。
容徹瞧著還坐在床頭細細翻看賬簿的魏卿卿時,便停下腳步,斜斜靠在珠簾旁看著她。
昏黃的燭光搖曳,讓她的五官變得更加柔和了起來,專註的目光看著手裡的賬簿,目光飛快,似乎完全陷入了進去,都聽不到旁的聲音了。
魏卿卿也的確沒注意別的,如今生意全部要往江陵撤,若是一個不慎,這些生意就算完了。
她過慣了富貴的生活,以前跟著容銳章吃苦,後來掙錢了還要被章老夫人苛責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
她要賺好多好多的錢,能華服美食,興許還能兼濟天下。
直到脖子發酸,她才抬起頭來,剛抬頭,就瞥見了那銀灰色的衣角。
「二爺回來多久了?」
魏卿卿訝異看他。
容徹瞧見她眼底隱隱閃過的驚喜之色,一顆心猶如著了火般燃燒起來。
魏卿卿看他突然好似很開心的樣子,有些莫名,容徹卻沒解釋,只走到她跟前,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柔柔軟軟,好吃極了。
「二爺怎麼了?」魏卿卿笑起來,容徹只笑到:「爺高興。」
魏卿卿只當是今兒遇著什麼高興的事兒了,也沒多問,誰知後半夜容徹竟跟個孩子似得,纏著魏卿卿,要她喊夫君,直纏了一夜才罷休。
以至於第二天魏卿卿聽到四皇子供出謀害太子的主謀是容銳章這個好消息,都到了快中午的時候。
不過卻沒有接到官兵已經捉拿了容銳章的消息,只聽說抄了丞相府,連十兩銀子都沒抄到,更別說容銳章本人了。
這個堂堂丞相爺,曾經也驚才絕艷的人物,叛逃了。
魏卿卿全是明白了戲文里的那句唱詞。『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真真是諷刺。
但狡兔死,走狗烹,五皇子如今幾乎是沒有懸念的下一任皇帝了,那些不曾依附他的人,也要開始被他清洗了。
魏青山請求下放,皇帝本是要答應,卻被五皇子一句『魏大人棟樑之才,朝中少不得魏大人』,便斷了魏青山的退路,而魏潯跟祝大學士一起,更是直接被五皇子『請』去,給五皇子府的皇孫當先生去了。
儘管皇孫如今才牙牙學語,話都不會說。
五皇子這是要把魏家,祝家和國公府全部拉上他的賊船了。
魏素素如今已經拿到了三皇子的放妻書,回到了將軍府,只是自從魏猖死後,將軍府已經被那些庶兄庶弟們瓜分的差不多了。
她回來時。還有膽大包天的姨娘,仗著娘家有幾分勢力,竟直接就跟曲氏掐了起來,還是魏素素雷霆手段壓下了滿府的齷齪。
但這時候魏將軍的人才發現,他們溫柔善良,單純可人的三小姐,竟如此有手段!
甚至於容銳章悄悄來找她求救時,直接就被魏素素捆了要扭送官府,卻還是被容銳章狡猾的給逃了。
時至今日,所有人都認為穩坐皇位的人必然是五皇子了,卻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赫連紫風回了宮。
「不會超過今晚了。」
院子里,容徹望著皇宮方向。
魏卿卿坐在小石桌旁,心情也有些複雜,她沒想到沒了魏猖,赫連紫風還是回來了,他如今回來,還能跟五皇子爭么?
宮裡,赫連紫風一身月牙白華貴長袍,褪去了那份陰鬱之氣,如今這身,讓他看起來更加高貴清冷。
他看著坐在書案后看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皇帝,先開了口:「好久不見了,皇兄。」
鬼魅一般嘶啞的聲音,聽得一旁侍立的范力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抬頭,看著面前這個年輕卻高貴的小王爺,范力終於明白為何當年先帝留了各種遺詔要保小王爺,皇上卻還是不顧天下百姓臣子的看法,要處心積慮除了他了。
他實在是……太像皇上了,相似的容貌,一樣的多疑,猜忌,和狠毒!
當夜,皇帝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