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2章 牡丹釀
翌日一早,謝妤是在劉師爺慌措的敲門聲中驚醒。
一見她開門,便忙不迭將她往前堂請。
這些年在康平縣當差,也是從男人堆里摸爬滾打出來,是以謝妤壓根沒了女兒家的驕矜,拿了外套一面走往出走一面穿。
嘴上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周八死了。」
劉師爺短短四個字,讓謝妤盤扣的手一頓。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問:「周八死了?」
「對。」
周八的死因與先頭幾人相同,謝妤見到他的屍身時整個人已燒成了一塊黑炭。
謝妤問仵作,「還是和之前一樣嘛?」
仵作點了點頭。
謝妤只覺得似是有一塊大石驀地壓到她胸口,她長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雙目走了出去。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九人了。
裴衡與崔昀正坐在一起,崔昀難得起了愁色,一見到謝妤來趕忙問,「查到什麼了沒有?」
謝妤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老實回道:「回崔大人,沒有。周八的死因和先頭那些人完全一致,仵作也沒有在他身上查到任何線索。」
裴衡聞言不語,倒是崔昀有些焦急,主動拉起裴恆問:「敬之,若是再不勘破此案,府衙的門怕是都要給百姓們拍破了,此事非同小可,到現在還是沒半點眉目么?」
說著他又問謝妤,「昨個兒不是去了四通賭坊嗎?也沒得半分線索?」
「賭坊中的人十分謹慎,大家提及老六便半個字也不肯多說,畢竟這些時日的事情太過詭異,眾人恐是也擔心因此受牽連。」
周八是今日子夜被燒身亡,老六是昨日下午溺死在水中。
兇手接連兩天犯案,著實膽大。
周八是儀樓里的狎司,原本是住在儀樓中的,但昨日他前去了四方賭坊贏了一場后,只將銀錢放回了儀樓,自個兒便獨身返回到了自己家。
他的家在郊外,自儀樓過來也有些腳程。是以他便常年住在儀樓中,鮮少回自家。但這些年他在儀樓賺了些銀錢,因而雖不常住,也依然蓋了兩間青磚瓦房。
是以昨夜雖失了大火,但屋子並沒有被完全燒毀。
謝妤在屋子內環視了一圈問:「他人死在何處?」
「桌子上。」
「桌子上?」謝妤聽到這個結果有些詫異,忍不住發問,「怎麼會死在了桌子上?」
劉師爺倒是有耐心地將謝妤引至周八死的桌前解釋道:「實則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赤著上身,一手撐在桌前,一手往窗的方向探去,半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許是那時想要從窗口求生,可還是沒逃得出去。」
謝妤來之前早已將周八的生平了解了個大概,他是溪水村本地人,其父便好賭成性,將家裡的人地皮都典當了個乾淨,連帶著周八母子都賣進了儀樓。
周八的母親不堪受辱,當夜便扯了褲腰帶弔死在儀樓,獨留了周八一人從儀樓里苟且,直做了狎司賺了些銀錢才又回溪水村買了塊宅地。
溪水村大都是務農的樸實百姓,沒人願意與周八做鄰居,因而他家與村中眾人都相隔較遠,這也是為何周八家中起火,眾人直至大火將熄才察覺的緣故。
「周八昨日是獨身一人回來的么?」
「我問過人了,周八昨日戌時左右歸來,便回了自家再沒出來。」
謝妤一面聽一面在心底默默思忖,她昨日救下王湘兒時大約在酉時初,今日前來勘察時她刻意留心了步行所需的時間,所需半個時辰。
如此算來,若周八路上沒有耽擱的話,那麼他應該早早就回了溪水村。
她將自己的推測說與劉師爺,他這才後知後覺補充道:「對了,昨個兒見他的人說他足提了兩大壇酒走回來,想必路上買酒耽擱了些路程。」
謝妤卻關注到兩大壇酒的問題上,「他的酒量如此深厚?一個人便能喝下兩大壇?」
適才她還沒進門就瞧見屋外擺著一個已經見底的酒罈,屋內酒罈中的酒也所剩無多,如此說來,周八昨日一個人就喝了將近兩壇的酒。
一個人的情況下也能喝掉這麼多酒?謝妤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思及此,謝妤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地上的酒罈。
她蹲下身子將酒罈端起,拿起的那一刻,謝妤便在心底暗暗思慮。
這酒罈並不算輕,如今已是幾近見底都還有些分量,若是裝滿了酒,怕是當真不好拿。謝妤自己聞了聞,酒香沁人,於是她問劉師爺,「這是什麼酒?」
劉師爺俯身嗅了嗅酒香,指著酒罈同謝妤篤定道:「這可是徐家酒坊的牡丹釀,洛陽城裡頗負盛名。」
「這你也能聞出來?」
劉師爺笑了聲,語中略顯自豪,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子,「這牡丹釀乃是由我們洛陽當地的牡丹花露釀製,自帶這沁人幽香。罈子里的酒香醇厚,想必才開壇啟封沒多久,看來周八是在徐家郊外的作坊現打的散酒。」
徐家酒坊的牡丹釀謝妤這些天略有耳聞,自前朝起便世代釀酒,如今已有百餘年的根基。牡丹釀的這一口香,便是來源於新鮮牡丹花露。因而徐家為保證牡丹釀的純正,一直以來便是在郊外自種花田,即刻釀造,待開壇啟封前再運入洛陽城內售賣。
照劉師爺的意思,周八昨日從儀樓出來后,前去了徐家郊外的作坊。如此說來,那他戌時歸來也算是對的上。
「作坊現打的散酒比之城內賣的更好么?」謝妤有些好奇。
劉師爺認真思考了片刻,同謝妤回道:「沒甚區別,不過是散酒價格便宜些。」
那便奇怪了。
周八昨日在四方賭坊贏得不少銀錢,照理說他不缺銀子,又何必捨近求遠特意前去徐家郊外的作坊去買散酒。
劉師爺伸手掂了掂酒罈的分量,忍不住感慨道:「但是周八這量也確實夠大的,你甭看這酒是由牡丹釀製,可這後勁也是足的很,便是我這般的老酒鬼,也不過半壇的量。」
儀樓作為花樓,周八這樣的狎司酒量兇猛可以理解,可若是他獨自一人自飲,一壇就足以。
謝妤眸光幽幽,路上她早已了解過,昨日周八不在儀樓當差,因而他才去四方賭坊作賭。換言之,周八原本今日就要返回儀樓當差。
既然如此,周八就更不會喝的酩酊大醉。
「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么?」劉師爺從旁問道。
謝妤思來想去,總覺得這其中有些事讓她想不通,於是她再三又向劉師爺確認,「你確定周八昨日是一人回來的?」
「周八回來的時候不少人都瞧見了,其他事兒我不敢打包票,但昨日回來時絕對是他一人抱著兩壇酒獨身歸來。」
「問題就出在這裡。」
劉師爺啊了一聲,似是有些不明謝妤的意思。
「師爺見過足足兩壇的散酒么?散酒雖價格便宜,可對於剛從賭坊贏了錢財的周八而言壓根兒不算什麼。若是師爺您,明明可以在城中就能買到,您會為了省那幾文錢如此捨近求遠嗎?」
「那你的意思是……」
謝妤目光落至酒罈之上,微眯了雙眸徐徐道:「除非徐家郊外的作坊,才是周八順路回來要經過的地方。」
謝妤隨劉師爺出來,遠遠便瞧著有一架馬車緩緩向自己駛了過來。
待車馬近了一看,就見有人推了板門露了容貌。
是裴衡與崔昀。
崔昀一見謝妤便問:「查的如何。」
劉師爺將酒罈子呈上,將謝妤的推測複述給崔昀,崔昀聽罷倒是焦急,忙不迭催促道:「既然有此發現,還不速速前往徐家作坊。」
聞言一直默然不語的裴衡抬手沖著謝妤示意,「你上來。」
謝妤怔愣了瞬,左右看了眼才意識到裴衡這是在同自個兒說話,又瞟了眼影影綽綽的車廂,連連婉拒道:「大人抬愛了,屬下走去便好。」
「留給我們在洛陽的時間不足五日,如今既有旁的思緒,還不速速一探究竟。」裴衡坐在車廂內沒出來,但謝妤甚至能憑藉著他的口氣推測出他如今的神態。
她曉得裴衡說話不容置喙,也明白若是五日與她而言代表著什麼。
五日一到,裴衡絕不會為此耽擱了自己前往嶺南的時間。而那時的她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一無所獲隨裴衡離去,二是留在洛陽將此案調查至水落石出。
謝妤不敢保證裴衡會帶走自己,她本就非朝堂下派的必要人物,裴衡願帶她去嶺南是抬舉,裴衡讓他留在洛陽破案依舊是抬舉。
她無從拒絕。
崔昀也跟著催促,「莫要耽擱了時間。」
話至此,若是她還推脫倒著實顯得矯情,便跟著上了馬車。
劉師爺在外幫著闔了版門,車廂內的光線剎那間昏暗了下來。
馬車外瞧著不顯山不露水,實則內里都置了軟緞隱囊,中間又擺了張紅木小几,裴衡與崔昀左右兩邊各一坐,謝妤不敢僭越,只得尋了個角落靠著。
謝妤身子窄瘦嬌小,整個人幾近隱在裴衡與崔昀兩人的身影下。
裴衡按著壺蓋倒了一杯茶,推至謝妤面前道:「忙了一早,喝杯茶潤潤嗓子。」
如今三個人共處一個馬車中,謝妤只覺得崔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於是她低頭捧著茶盞放在唇邊就這麼淺呷著,一直到了徐家酒坊那杯茶也才堪堪抿了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