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路可逃
而我已經走至背對著我的李發的身後,不容他通過對面工友的神情意識到後邊有人,便驀地叫了一聲:「李發!」
李發身體一陣哆嗦,慌忙站了起來,轉身看了過來,頓時腳步一陣踉蹌,身子跌退好幾步,而手裡殘破飯碗中的菜湯沿路撒了一地。
李發麵色慘白地呆望著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其他的工友們也都已經站了起來,一個比一個呆地張嘴望著我,包括在棚子里打飯的阿秀,也好奇地探頭望過來。
我對李發咧了咧嘴,微苦一笑道:「你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李發小眼珠下意識地骨碌碌轉了轉,他的神思終於緩緩活泛過來,逐漸地,他蠕動了一下喉嚨,乾澀的嘴唇張了張,第一次沒說出話來,他再吞咽了一下口水,苦巴巴地笑一下,這才蠕動嘴唇囁嚅著道:「周,周哥,你,你好了啊,嘿嘿,嘿嘿!」
看得出來,他內心其實是真心歡喜的。
我沒好氣地望他一眼冷哼一聲道:「哼,我吉人自有天助,比自私自利的人類可好多了!」
李發焉能沒聽出我話中的譏諷之意,撓了撓頭,面現愧色,訕訕道:「周,周哥,你別怪我,我是實在沒有辦法,該想的招我都想過了,我還去求過顧財旦,甚至去那銀海大廈前求過那個老闆,都沒用,他們威脅我再多管閑事就連我也別想再拿工錢再在工地上幹了!周哥,請你理解我,原諒我!」
我好一陣愣怔,沒想到李發還為我做了這麼多工作,我心中對他的感激之情不由又增長了幾分,面上卻只是淡淡一笑道:「阿發,我沒怪你,你給我留下五百塊錢我都已經感動得不行了,只是很抱歉,那五百塊我暫時還還不起,只能以後慢慢再還給你了,你莫怪我才是!」
李發連忙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表態道:「不怪,不怪,那五百塊算是我給周哥買的營養品,不用還,不用還!」
我搖了搖頭,平靜道:「錢是一定要還給你的,只是今天先不談這事,阿發,請你告訴我,我的被褥到哪裡去了?我的床鋪怎麼被人佔了,你怎麼不給我看好床鋪?」
李發剛剛恢復過來的神色又獃滯了,嘴動了動,卻默然不語。
旁邊那個年長的工友嘆了口氣道:「小周,工地已經把你開除了,又新招進來一個人,把你的床鋪佔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怪不了阿發!」
我想了想道:「是不是因為我好幾個月沒來工地幹活?」
年長民工呆了呆,遲疑著道:「跟這個也有關係吧,主要還是那天你挑頭鬧事的事影響的,據說顧財旦也被上頭臭罵了一頓,他大為惱火,把我們狠狠訓斥了一頓,然後就把你開除了,因為是阿發引見你來的,還把阿發臭罵了一頓,扣了半個月工錢!所以你不要怪阿發,他也很難啊!」
我獃獃地聽著,心裡的酸苦早已漫透身心,我面帶愧色地望一眼李發,我的存在給他惹來這麼多麻煩,真地是很對不起他。不過只是一瞬間,我心胸中洶湧的依然是正義的洪流,我憤然道:「他開除我可以,憑什麼要扣阿發的工錢,還有我的工錢呢,他開除掉我,總得把該給我的錢給我吧!」
說完,想都不想,我毅然決然轉身,就要去找顧財旦算賬。
那年長民工急聲道:「小周,你別這麼衝動,你這麼一找顧財旦,阿發就肯定不能在這個工地上幹了,他的工錢也就別想要了!」
我的腳步頓時凝滯,靜立好一忽兒,我緩緩轉身,望向呆若木雞的李發,用眼神徵詢他的意見。
一直沉靜的李發獃呆望著我,眼角突然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來。
我抿著嘴唇凝望著他,心亂如麻。
李發咬了咬嘴唇,痛苦地搖了搖頭,哀嘆一聲道:「周哥,對不起,是我沒出息,讓你為難了!」
我心裡的酸澀頓時如潮奔騰,眼睛也控制不住地迷濛濕潤了,不是李發沒出息,而是他沒出路,我再如何勇猛彪悍,可以勇敢無畏地自由搏擊命運,總不能斷了兄弟的出路吧!
我仰天一聲長嘆,收拾起心胸中奔涌流竄的暗流,對李發緩緩道:「阿發,是周哥給你添亂了,周哥以後再也不了,告訴我,我的被褥在哪裡,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
李發的眼淚流得更兇猛了。
那年長民工緩緩地吁了口氣,對我點頭道:「他心情不好受,讓他平靜一會吧,我知道放在哪裡,我帶你過去拿!」
我沉靜地點了點頭,走到李發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發,別難過了,你不是說過嗎,周哥我不適合在工地上干,那周哥離開工地你應該感到欣慰才對啊,你好好乾吧,等周哥發達了再回來找你還錢!」
然後,我就不再管兀自洶湧淚流的李發,轉身隨著那年長民工去了工棚。
我那套被褥其實就塞在李發所在床鋪的床底下,那年長民工自那黑暗潮濕的床底角落裡使勁抽出來后,我看了一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那被褥都已經發霉了,上邊爬滿了白花花黑乎乎的各種蟲蟻。
那年長民工還好心幫我使勁抖摟著,弄得一屋子的霉味和蟲蟻飛舞。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把將被褥抱了過來,淡淡道:「叔,謝謝你,我走了,替我照顧好阿發!」
然後,轉身大踏步走了,留下那年長民工在我身後的一聲長長沉嘆。
我沒再去那簡易食堂跟他們告別,遠遠地看了似乎還在呆怔的李發一眼,就徑直走了過去,穿過工地,在蒼茫的荒地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不知不覺,竟然鬼使神差走到那小姑娘拉大便的荒草叢邊來了。
也不知道我是出於什麼目的,難道是要哀悼我和那泡大便的淵源已經灰飛煙滅了嗎?我有點自我解嘲地瞎想著。
不過那泡大便確實好像已經灰飛煙滅了,只在事故發生原址留下了幾許乾涸的深褐色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