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一十八 章
鏖戰中的短暫空隙,交戰的大周與韃靼都在抓緊時間休整。
這一日,與昨日並無不同。
魏王與岳父英國公短暫商議一段后,後者軍務纏身,匆匆離開了。
他略作收拾,隨即起身出了營帳,往自己兄弟陳王的營帳大步行去。
這三人相處還是很和諧的,只不過英國公握有兵權,非常忙碌,能抽出的時間並不固定,他若有閑暇,當然往女婿魏王那處商議去。
陳王並不是每次都能湊巧在場,於是,每每翁婿二人匆匆商議過後,魏王總會往弟弟那邊走一趟。
陳王在不少事情上,都有獨到見解,就算魏王未必採納,也不妨礙他參考一番。
這次也不例外。
魏王進門前,陳王正在垂目端詳一把匕首,聽見外面請安的聲音,他眸光閃了閃,還匕入鞘,隨手擱在身前案上。
他一如既往,起身迎接自己的哥哥。
兄弟落座,二人向來親厚,魏王也不廢話,直接就說:「方才英國公來了一趟,說局面已經穩定下來了,我們可以商議下一步。」
英國公其人,領兵是有些真本事的,在他的領導底下,麾下兵馬已在大軍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魏王認為,既然站穩腳跟,就可以謀求後事了。
弟弟那藉機排除異己,並收攏其殘餘部隊的建議,他其實是贊同的,不過他為人一貫謹慎,兄弟間的分歧點,其實就是時間上而已。
陳王認為,大戰未必會持續很久,時間不能浪費,非常時刻非常行事,冒點險雙管齊下,是必須的。
不過,他並非到底不是實際掌權者,魏王接納了弟弟建議,但鄭重考慮過後,還是把后一步按捺下來。
陳王又急又氣,焦慮且憋屈得難受,也是因此,穆懷善短短一句不懷好意的挑唆,才會瞬間擊中了他。
閑話少說,既然陳王已經下了決心,如今就再不會說規勸的廢話,他聞言點了點頭,「二哥為人謹慎,此計甚好。」
「三弟雙管齊下之策也不錯,就是冒進了些許。」
魏王此人,除了因為確實年長,以及在母后舅舅的自小栽培下,導致他對自己成為後黨核心之事,一貫持理所當然態度以外,老實說,他對陳王這唯一的胞弟確實很親近的。
他自認為,自己與弟弟感情頗佳,兄弟意見達成一致,他拍了拍對方肩膀,態度十分親昵,「我們趁機多掌些兵權,等父皇迴鑾后,局面很快就會改變。」
陳王看著兄長一臉嚴肅,眸帶堅定,臉上平靜差點維持不住。
皇太子已徹底掌了權,若此戰再大勝,以東宮之能,怎可能讓自己陷入皇帝欲除之而後快的境地。
昌平帝迴鑾后,恐怕也不大有能力再抬舉坤寧宮,繼續與皇太子打擂台了吧。
因為不可能有人能平衡東宮。
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奪嫡多年的坤寧宮處境將相當艱難。
若想儘力避免,其實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儘力分薄東宮權柄,以及此次大戰不勝。
此戰若敗,對大周影響太大,甚至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顛覆整個皇朝。一損俱損,陳王可不敢往這方面設想。
只不過,不勝還是可以的,這樣的戰局,將皇太子戰功壓到最低,是最理想的狀態。
然而,這一切一切的謀算,都必須讓陳王掌了兵權,有實際力量了,才能實行。否則,所有事情都是紙上談兵。
他不光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整個坤寧宮一黨,為了母后的。
這般一想,陳王心中更加堅定的同時,也舒坦了許多,他笑了笑,「二哥所言甚是。」
兄弟暢談甚歡,營帳內氣氛和諧,在正事剛談妥這當口,陳王話鋒一轉,笑道:「二哥,我新得了兩把匕首,寒鐵鑄造,異常鋒利。」
「正好你我兄弟一人一把,以作防身之用。」
由於商談大事,營帳內所有親衛都屏退了,陳王說話間,便站了起來,親自去取。
「好。」
魏王對弟弟的好意十分受用,聞言十分感興趣,翹首看著。
陳王往首位那張方案上行去,垂目看向方才把玩的那柄短匕,眸中閃過一抹幽光。
這匕首確實是罕見之物,頗為珍貴,只是他方才有一點沒說對,此物僅有一柄,沒有一對。
他早就得了,這次帶來防身,沒想到會派上其他用場。
陳王步伐不緊不慢,姿態自然一如既往,信手撿起匕首,隨手抽開,「二哥,你看看,此物是否不錯?」
匕鞘拔離,發出短暫而輕微的「嗤」一聲,燭光下,狹窄而輕薄的匕身閃著青色寒芒,陳王手微微一動,青芒從沿著匕身流淌到匕尖。
這確實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匕首,本來因弟弟貼心而關注的魏王,瞬間矚目,「好!確實是件上好物事。」
二人皇子之尊,見過的好東西不計其數,能得這般誇獎,可見這匕首珍貴之處。
陳王笑著行過來,隨意將匕首往前一遞,「二哥你看看。」
其實遞刀子劍匕這類鋒利之物,是有個講究的,不能以刀刃對著人,更不能用刀尖向外。
所以,陳王動作十分自然,一翻手,匕首打橫,鋒利的匕刃對著自己,匕背則向著魏王。
魏王抬手就要接過。
誰料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魏王要接匕,左手抬起,胸膛門戶自然大開,陳王卻倏地抬眼,盯著眼前兄長不足一臂距離的左胸。
與此同時,他持匕的手掌迅速一翻,匕尖向外,狠狠對著目標位置一捅。
這把匕首,說削鐵如泥也不為過,陳王並沒有感覺到多少阻滯感,就一捅.到底。
「你!你……」
這變化讓魏王驟不及防,他只覺心口微微一涼,眼前短匕就已直直扎進自己的心臟。
他怔怔看著紋路精緻的匕柄半息,又抬頭看向眼前一臉沉靜的兄弟,勉強提了一口氣。
「為,為什麼?」
他震驚,心臟冰涼疼痛,那痛感不僅僅是因為有異物扎入。他捫心自問,自己對弟弟很不錯,兄弟處得也好,為什麼胞弟就突然發難。
兄弟鬩牆,並不罕見,尤其皇家,更是不要太多,畢竟這裡頭,涉及太多利益糾纏。
魏王心中,其實已經知道是了為什麼,但他仍不敢置信,直直瞪著眼前兄弟,欲得到一個答案。
「為什麼?」
陳王重複一遍,如紋風不動的湖面,突然遭遇龍捲風一般,他面容瞬間扭曲起來。
兄長這副大惑不解的忍痛模樣,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你還問我為什麼?」
匕首已刺進了魏王心臟,必死無疑,大約挺不了幾息,他就咽氣了。這種時候,讓很多事情都少了顧忌。
過去十幾年的種種不平,此刻在眼前飛速掠過,陳王居高臨下,冷冷說道:「我比你聰敏,偏偏僅因比你晚生兩年,就得屈居輔助之位。」
「母后、舅舅,從來對我視若無睹,我無論多出色,得到最好的讚譽就是輔助兄長。」
「當年你接掌諸般要務,足足花費了大半年時間,而柳姬之事後,我臨危受命,即便多有掣肘,也不過數月時間,便能總領諸事。」
「可是,可是你被放出來后,母后舅舅,依舊毫不猶豫讓我交還權柄!」
陳王語速很快,噼里啪啦傾瀉而出,提及多年被迫隱忍,他已不復平靜,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眸赤紅,咬牙壓低聲音吼著。
他怒極哼笑,「如今,如今已到了最後關頭,你這蠢貨居然還想著站穩腳跟,再謀後事?」
「到那時候什麼都晚了!」
「這一戰,皇太子不能勝利!」
說到這種關鍵之事,陳王將聲音壓到最低,僅容兩人聽見,他湊上去死死盯著兄長,「大周也不能敗,此戰該平,而我們早就應該擴張勢力!」
陳王情緒很激動,連珠炮彈,根本不給對方插話的機會。
不過,魏王即便想插話,也無能為力了,他硬撐一口氣,聽完胞弟的話,只瞪著,「你,你……」
聲音戛然而止,魏王身軀頹然倒地,雙目未曾合閉,只能帶著滿滿震驚與不甘,咽下最後一口氣。
嫡親兄長死了。
陳王發現自己要比想象中暢快,多年來套在身上的枷鎖頃刻卸下,他一身輕鬆,血液流淌似乎也歡快了許多,精神陡然亢奮起來。
他垂目,注視兄長死不瞑目的屍身半響,旋即轉身行至營帳門前,撩起些許,吩咐道:「去,立即把英國公請來,就說有要緊事商議。」
帳外守衛的,都是他的鐵杆心腹,聞言立即應了一聲,匆匆離去。
陳王轉身,緩緩行至首座坐下,雙手交疊在身前,安靜等著。
英國公來得很快,一接到報信,以為兩位殿下發現什麼緊急情況,立即放下手頭事務,趕了過來。
不過兩刻鐘,外面便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陳王親衛事前得了主子吩咐,有意無意地,將英國公隨行人員攔了下來。
英國公倒不以為意,畢竟商議要事,這些人也是要屏退的。
他獨身一人,步履匆匆,掀起門帘就進去了。
誰料突兀撞進眼前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
魏王確實在,不過卻直直躺在l地上,左胸膛心臟處插著一柄匕首,齊.根盡入。
他明顯已經死了,雙目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英國公此一驚非同小可,饒是慣歷大事如他,也立即失聲驚呼,「魏王殿下他……」
「英國公請慎言。」
一道不高不低的男聲響起,突兀打斷英國公驚呼,他聞聲望去,陳王正端坐上首,神情十分平靜,正一瞬不瞬看著他。
英國公其人,也不是真純潔如白紙,他浸淫宦場二十餘載,什麼風浪沒見過。
方才事發突然,他震驚之下,才忽略了陳王,如今雙方一對視,他立即瞭然。
兄弟鬩牆,陳王親手誅殺兄長。
英國公頃刻明悟,又立即暴怒,魏王是他的女婿,他女兒如今懷有魏王骨肉,陳王此舉,傷害了他根本利益。
要知道,作為後黨很關鍵的實權人物,即便皇后臨江侯,也得相當給予尊重。英國公怒極之下,也不將主臣尊卑放在眼裡,神色冰冷,「陳王……」
「本王欲迎英國公府姑娘進王府。」
陳王提前一步開口,讓英國公的話堵在嗓子眼,他繼續一字一句說道:「王妃不能孕子,其餘側妃也不能,雖秦姑娘屈尊側妃之位,但亦不過暫時之計。」
他很平靜,話罷站了起來,行至對方跟前,誠懇道:「本王欲與公爺共襄大事,不知公爺意下如何?」
陳王娶了王妃不久,王妃身體並沒有毛病,只不過,他說她不能孕子,那她肯定就不能了。
這不過是他一念之間的事。
這一點,英國公當然知道,盯著陳王俊美陰柔的白皙面龐,他呼吸急促,神色幾經變幻。
營帳內死寂片刻,種種念頭快速閃過,他終於彎下脊樑,拱手道:「微臣樂意至極。」
這是最好的選擇。
雖坤寧宮一黨如今式微,但上了船就下不來了,英國公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魏王死了就死了,即便他不甘折騰,對方也不能死而復生。
側妃雖麻煩點,但正妃及其餘側妃皆不能孕子,結果也是一樣的。
況且陳王話中之意,他日正妃之位會調整過來。
由此至終,他只是犧牲了一個嫡女罷了。雖嫡女尊重多了,但庶女用得好,價值也不遑多讓。
英國公餘光掃了陳王一眼,對方很果決,能耐不再魏王之下,換了他,未必就是壞事。
「公爺無需多禮,快快請起。」
直到此刻,陳王謀算才全部達成,他雖勉力壓下了欣悅,沒有喜形於色,但不免豪情萬丈。
「好!我二人一心,想必皇太子未必能一嘗所願。」
「正是!」
魏王屍體仍溫,他最倚重的岳父,就已與殺害他的胞弟達成一致意見,成為了一對新出爐的翁婿。
他只能眼睜睜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