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七 章
坤寧宮籬笆扎得嚴,清寧宮亦然,皇后費盡心思,才成功在裡面安插了一個人。
該探子還只是身處內宅外圍,前殿東宮中樞根本無法觸及不說,就連后宅消息也僅得些皮毛。
清寧宮規矩森嚴,宮人太監不得隨意走動,那探子位卑,不但無法得知太子夫妻相處情況,就連太子是否在後殿歇息,她也得隔日刻意探聽許久,才得些模糊消息。
正是因為如此,皇后才迫切需要策反紀婉青,能知悉后宅消息也是好的,最起碼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而且,太子妃這身份很重要,必要時,能自傷八百,給東宮帶來不可避免的損害。
皇后打算從無關要緊的小事開始,一步步將紀婉青引入歧途,讓她泥足深陷,屆時她便不得不硬著頭皮,漸漸深入了。
後面的事說得遠了,如今頭一步,就是需要紀婉青接過後宅內務,有了權力,才好說其他。
皇后話罷,紀婉青卻蹙眉,「殿下不喜我,並無交內務意思。」
「那你便主動爭取一番,太子妃掌清寧宮內務,名正言順。」
皇后笑了笑,「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會有辦法的。」她笑語晏晏,但卻不容拒絕。
紀婉青神情凝重,垂眸不語。
「好了,你留太久了不妥當,趕緊回去吧,以免太子再添疑竇。」皇后對她深鎖的眉心視若不見,吩咐一直立在身邊伺候的乳母胡氏,「嬤嬤,你送送太子妃。」
「太子妃娘娘,請。」
紀婉青餘光瞥一眼皇后,對方的心思她能猜得出一二,她很清楚自己無法拒絕,當下也不多說,站起跟隨胡嬤嬤往殿門行去。
候在一邊的梨花趕緊上前,伺候主子把狐皮大氅給穿上。
紀婉青與太子之間協議,除了何嬤嬤,她並沒有詳細告訴貼身陪嫁們,主要是怕她們年紀輕,容易露出破綻。
此刻梨花小圓臉上難掩焦慮,紀婉青悄悄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勿要擔憂。
梨花一貫信服自家姑娘,心才定了下來。
胡嬤嬤很謹慎,生怕坤寧宮有太子眼線,送到暖閣門口便停下腳步,紀婉青主僕出了暖閣,沿著大紅迴廊而上,往正殿大門停轎輿的地方而去。
拐了個彎,轎輿倒看見了,不過旁邊卻多出了兩抬。
銀頂黃蓋紅帷,是親王等級的轎輿,離得遠遠的,紀婉青便見那倆轎輿帘子一掀,出來的果然是兩名親王服飾的年輕男子。
一個約摸十八.九歲,生得闊面深眼,有數分神似昌平帝;而另一個大概十五六,長相陰柔俊美,很白皙,身形不矮,卻還完全長開,看著稍嫌單薄。
這必然是紀皇后膝下二子,魏王與陳王。
果然,早候在廊下的坤寧宮大宮女翡翠迎上去,福身請安,「奴婢請魏王殿下安,請陳王殿下安。」
「不必多禮,起罷。」
說話的是兄長魏王,他當先一步而行,問道:「這幾日母后歇得可好?」
翡翠忙跟上答話,「回殿下的話,娘娘歇得很好,就是很惦記殿下們。」
「本王這幾日公務繁忙,無法分身,你等要好生照顧母後起居。」
「奴婢等領命,……」
這來回幾句話間,紀婉青主僕一行漸行漸近,她冷眼旁觀魏王等人,卻敏感發現了一個小問題。
魏王當先而行,陳王落後一步,魏王一直說話,而陳王一直沉默。
這本來挺尋常的,畢竟古代講究長幼有序,魏王表現也無甚差錯。
不過問題是,翡翠等人對回魏王的話很熱情,並專註於此,這麼一來一往,不知不覺間,魏王就成了這群人的中心點,而陳王存在感削弱不少。
翡翠神情自然,看著已習以為常。
紀婉青心念一動,不禁抬眸,隔著數排怒放的冬梅,遠遠往對面的陳王瞥去。
事情就是這般湊巧,陳王也剛好抬眼,不過他卻沒留意紀婉青一行,而是看向身前魏王翡翠等人。
幅度很小,很隱蔽的一個眼神,陳王看向魏王,紀婉青離得不近看不大清,不過,她能肯定裡面並沒喜意開懷。
陳王一直面無表情,此刻嘴角微抿了抿,他抬眸一瞥,迅速收回視線,方才那個隱晦眼神,如曇花一現,再也不見。
若非紀婉青那麼湊巧,剛好緊盯著他,肯定就錯過了,一如魏王翡翠等人。
她垂下眼瞼,心跳急了幾分。
就憑這短暫一幕,以及陳王一個隱晦眼神,紀婉青大膽猜測,這兄弟兩人,關係並不如表面一般和諧,最起碼陳王對魏王如此。
紀婉青對這種手足關係很敏感,因為她有一個同胎而生的妹妹,以及一對很好的爹娘。
紀婉湘性情柔弱,身子骨還差些,從小到大老是愛生病,其實作為父母,必然會對這個小的傾注更多的心力。
這未必會是更疼愛,只因為小女兒更需要。只是這麼一來,對比強烈,孩子小不懂事,就很容易讓姐妹生隙。
紀宗慶夫妻很注意這些,每每總給予大女兒同等關切注意,從未有過半點疏忽。
紀婉青有成人思維,她其實看得分明,不過她也不戳破,一直快樂地享受著親子生活,團結手足,在父母欣慰喜悅的目光成長。
這樣的生活過了十幾年,她對這方面非常敏感,陳王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動作,立即引起了無限聯想。
這很可能是皇后無意識帶來的。
時人倚重長子,寵愛小兒子,畢竟嫡長子要承繼家業,為振興家族計,必須嚴加教導的。而小兒子負擔小些,年紀也小,多多疼愛些也無妨。
這種古代一直沿用的繼承製度,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絕大部分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將這種觀念刻進骨髓當中。
如是在普通官宦或者老百姓家,這沒什麼,反而有利於促進家庭和諧。不過,一放到皇帝家,由於牽涉的利益過於巨大,就很可能引起各種不和諧的事情發生了。
紀婉青猜測,皇后倚重長子,而她下面一黨,也應該是以魏王為中心的,畢竟一旦拉下太子,就必須有人上去,長幼有序,這人選默認為魏王。
然而,這一步就是君臣之差,一個高高端坐龍椅之上,而另一個匍匐跪拜,俯首稱臣。
一母同胞,僅僅是晚出生兩年,差距猶如天淵,這確實極容易讓人不平衡。
剎那之間,紀婉青聯想許多,視線在對面一行轉了個圈,她嘴角微不可察一挑。
正如她先前所料,只要深入坤寧宮,哪怕皇后完全不信任她,只要足夠敏銳,還是能發現很多蛛絲馬跡的。
自定下計策后,紀婉青頭次來坤寧宮,就有了不錯的發現,這很不錯。她按捺下瞬間急促的心跳,不動聲色,繼續不疾不徐前行。
她面子功夫相當不錯,言行舉止一如既往,不見分毫端倪,一行人沿著迴廊又轉了彎,這回再沒茂盛的梅花叢遮擋,魏王翡翠一行,也見了她。
「臣弟見過皇太子妃。」魏王陳王立即停住腳步,抱拳般揖。
皇太子是儲君,太子妃是未來皇后,這兩位與下面的皇子朝臣,是有君臣之別的。不管內里如何,這些表面功夫魏王陳王做得很足,一個照面,立即按規矩施足禮數。
「二弟三弟請起。」紀婉青頷首回禮。
雙方不熟悉,叔嫂需避嫌更不可能有深入交集,見禮過後,魏王陳王等人避讓到一邊,讓紀婉青先行,雙方隨即分開。
紀婉青上了轎輿,折返清寧宮不提,而魏王兄弟,則繼續往暖閣行去。
因為遇上了太子妃,他們步伐加快了許多。
「母后,事兒成沒成?」
一進了暖閣,魏王立即揮退伺候的人,急不迫待問道:「太子妃可答應了。」
皇后微笑頷首,「她不得太子信任喜愛,姐妹二人都捏在我們手裡,答應乃意料之中的事。」
陳王落座皇后右下首,聞言蹙眉,「母后,她並非心甘情願,不肯打探消息倒也罷,若是傳遞些假消息迷惑我等,怕是很難分辨。」
「三弟此言差矣。」
魏王坐在弟弟對面,笑了笑,「她有把柄在我們手裡,隱瞞必然會,但大肆編造假消息,她卻不敢。這就需要我們結合實際情況,屆時仔細判斷了。」
最後,他做出結論,「即便消息真真假假,也比從前分毫不知好上太多。」
「對!」
皇后附和大兒子,目帶讚許看了一眼魏王,她道:「況且,他日越陷越深,很多消息,就由不得她不打探了」
如今不過就是一個開始罷了,紀婉青不歸心沒關係,她不得不做就行了。
皇后笑了笑,「若到了要緊時候,單憑她一個太子妃身份,就能做很多事。」屆時若紀婉青不願做,還可以設計一番,只要利益足夠大,這棋子也不是不能割捨的。
魏王擊節讚歎,「母后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母子默契對視一眼,面露微笑,皇后又溫聲對小兒子說:「燁兒,你才剛入朝,從前接觸這些少些,正好跟哥哥學學。」
皇后目光慈愛,笑容和熙,她確實是很疼愛小兒子的。
這點陳王高燁很清楚,對母親笑了笑,他應道:「母后,我會好好跟二哥學的。」
「好孩子,你自小就聰明,想必很快就能獨當一面。」皇后握住小兒子的手,輕拍了拍。
獨當一面這個詞,很得陳王的心,他嘴角弧度上揚幾分,「是的,母后。」
「好,很好!」皇後面露欣慰笑意,「母后在深宮中,朝堂之事鞭長莫及,你們兄弟同心協力,是再好不過。」
朝堂上,太子實力雄厚,紀后一黨相對遜色,魏王臨江候常常頗覺吃力,現在有了陳王加入,想必能好上不少。
前景愈發美好,紀皇后躊躇滿志,「你哥哥有了你幫忙,必能輕鬆不少。」
這話皇后本是感慨,落在陳王耳朵里,卻聽出了別樣意思,不過他表情並無變化,只微笑道:「母后說的是。」
魏王笑著拍了拍弟弟肩膀,「父皇正當盛年,我們有的是時間徐徐圖之,今日太子壓我等一頭,他日未必。」
陳王側頭,看向一臉自信的兄長,他道:「二哥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