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第 三 章

靖北侯府的馬車一直等在玄武門之外,紀婉青剛踏出宮門,便見自己的貼身丫鬟梨花從車廂探頭而出,焦急望著宮門方向。

「姑娘!」梨花圓臉大眼,一見主子大喜過望,忙跳下馬車,衝上前攙扶。

主僕二人上了車,趕車家人一揮細鞭,馬蹄噠噠,掉頭往來路而去。

「梨花,先給我倒盅茶。」紀婉青來回走了一個多時辰,又渴又累,接過茶盅摸著不燙,便連喝兩盅,方才解了渴。

紀婉青往短榻上一坐,梨花忙上前替她揉腿,揉了片刻,她方覺好了些,放鬆身子斜倚在引枕上。

她的動作雖優雅,但這姿勢終究有些懶散,若母親在世時,肯定是不許的。

紀婉青上一世有些跳脫,這輩子成了古人,反倒萬分注意起來,她未必都認同這些規矩,卻唯恐給父母臉上抹了黑,著力學習並遵守十多年,已然刻進骨子裡了。

這般也好,總算沒有辜負父母多年期盼。

父母去世已三年,她總算平復不少,近日出孝勾起往事,紀婉青倒時時傷感起來。

「姑娘,」梨花一邊替主子按壓腿部,一邊憂慮詢問:「不知皇後娘娘選您入宮,是有何事?」

天生對皇權的畏懼,梨花把聲音壓得極低,說話時不忘左右看看。

紀婉青淡淡揚唇,笑意很冷,「你家姑娘是個失怙孤女,能利用的,也就是這個姓氏與親事罷了。」

「姑娘,那我們如何是好?」梨花是紀婉青乳母的女兒,自小伴隨主子長大,最忠心不過,聞言驚惶不已。

「還能怎麼辦,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唯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一切應對辦法,還得對方把招使出來再說。

對於婚嫁,很早之前,紀婉青便有了心理準備。這世間固然有隻容下彼此的夫妻,如她父母,然而這隻占極少數。更多的,是妻妾成群,熱衷享齊人之福的男人。

紀婉青覺得自己未必能幸運,遇上一個如父親一般的男人。因此她早做好兩手準備,若真遇上後者,她便把嫁人當入職好了,不能另謀高就,她便端好這飯碗,直到壽終正寢退休的時候。

平常心對待,若那男人能發展成合格的搭檔,彼此和睦相處,這日子也不是過不去。

如今,皇后的謀算為這職業增加了風險,她大方向依舊不變,努力做好本職工作,見招拆招。

梨花雙手合十,喃喃道:「即便聯姻,也希望能給姑娘找一個不錯的人家。」

紀婉青不語,她這事處處透著詭異,既不合常理,不錯人的人家估計輪不上她,要知道,她叔父的嫡女如今已經快及笄了,堂妹如今是名副其實的靖北侯千金。

只是她也沒說什麼,梨花忠心耿耿,紀婉青也不希望她太擔憂,只出言附和。

車行轆轆,很快便回到了靖北侯府,車駕進了側門,在第二道垂花門前停下,紀婉青被攙扶下了車。

重檐飛脊,庭院深深,眼前景色熟悉,她曾灑下無數歡聲笑語,只可惜如今已物是人非。紀婉青經過三年時間,早已磨鍊出來了,她神色不變,舉步往後堂而去。

后宅正院延壽堂,住著紀婉青的親祖母何太夫人,她父親與叔父都是祖母親子,靖北侯換了人,祖母依舊住得穩穩噹噹。

「婉青請祖母安。」紀婉青進了門,對上首斂衽下福。

「不必多禮,起來坐罷。」

何太夫人年近六旬,保養得宜看著不過五十上下,皮膚白凈,雙目有神,她圓髻黑髮銀絲摻雜,圍了條寬邊嵌翠眉勒子,穿件寶藍色福紋對襟錦緞襖子,一身整潔,看著神采奕奕,看來長子英年早逝的陰影,早已盡去了。

對於紀婉青這個大孫女,何太夫人感情複雜,往昔她不喜大兒媳獨霸兒子,連帶不怎喜歡兩個孫女,如今二人喪父喪母,她倒多憐惜了幾分。

只是這一切,都比不上府里的前程。

長子能幹,次子平庸,何太夫人當然清楚,如今次子襲了爵位,因他不從戎,父兄在軍中經營多年的勢力,他一概拿不到手,靖北侯府頹勢已現,必須儘快尋找出路。

次子往紀皇后臨江侯府靠攏,何太夫人知道,紀婉青被召進宮所為何事,她也心知肚明,只是她都默許了。

紀婉青表面並無異色,看著非常平靜,只是正因這種平靜,讓何太夫人有些狼狽,似已被對方洞悉了自己的想法。

哪怕何太夫人堅定認為,身為紀家女兒,必要時為家族出力是必須的,這一刻,她也覺得萬分不自然。

何太夫人清咳兩聲,道:「大丫頭進宮半日也累了,回去用了午膳,好生歇息一番罷。」

紀婉青確實很平靜,她很清楚,父親去世那一刻,侯府主人變了,她們姐妹的地位也變了,物是人非,祖母也不再是那個祖母。

很現實,也很正常。

紀婉青從善如流,從還沒坐熱的玫瑰椅上起身,告退回屋。

她的院子名朝霞院,是后宅除了正堂最好的院子,乃當年父母精挑細選而出,三年前變故發生后,紀婉青便把同胞妹妹接過來,一起居住。

明堂左右,分別住了姐妹二人,紀婉青直奔左邊裡屋,洗手凈臉,換了一身家常衣裳,卻還未見妹妹進來,她奇道:「二姑娘呢?可是身體不適?」

她的妹妹紀婉湘隨母,身體嬌弱,打小便愛生些小病,失去父母兄長后,情況更嚴重了幾分,紀婉青不放心,將她接過來同住,精心照顧下才好了起來。

姐妹感情本極好,如今又相依為命,昨日得知皇后召見后,紀婉湘擔憂姐姐,坐立不安,若是無事耽擱,她應該早就奔進來了。

「回姑娘的話,二姑娘身體未有不適,只是被二夫人叫了去。」

說話的是紀婉青的乳母何氏,何氏是紀母陪嫁丫鬟,後來給小主子當了乳母,精心照顧十數年,說句僭越的,她把小主子當了自己親骨肉。

她話里的二夫人,說的正是紀婉青嬸母,如今的侯夫人,何嬤嬤等人十分固執,私下裡總是不肯改口。

何嬤嬤很是擔憂,「二姑娘去給太夫人請安,不想許久未見回來,奴婢使人打聽,說是延壽堂散了以後,二姑娘便被二夫人領了回去。」

紀婉青蹙眉,她這嬸母出身一般,眼界不開闊,一朝得志,很是得意,慣常總愛做出一副侯夫人的高傲姿態,只是似這般單獨喚她們姐妹回院子說話,卻是未曾有過的。

看來姐妹二人一出孝,這牛鬼蛇神立即就出來了。

紀婉青看看天色,已是午間時分,她正要出門把接妹妹時,紀婉湘回來了。

姐妹二人乃一胎雙生,小時樣貌極為相似,不過長開了以後,區別卻出來了,總體來說,如今約摸有五六分相像,俱是容色絕佳的美人兒。

只是紀婉湘更肖母,細葉柳眉彎彎,眸帶柔弱,猶如古典仕女圖中走出的婉約佳人;而紀婉青眉眼有數分隨了父親,眉梢眼角微微上挑,神色飛揚,顧盼生輝,添了幾分勃勃英氣。

紀婉青眼尖,哪怕妹妹已經刻意掩飾一番,她仍舊發現了對方眼角微紅。

紀婉湘哭過。

「小妹,這是怎麼回事?」紀婉青快步迎上前,握了妹妹的手,她臉色陰了下來,「可是二嬸說了何話?」

「沒呢,」紀婉湘抬眸,看姐姐臉上猶帶疲憊,她心中酸楚,忙道:「我只是看二嬸母女和樂,觸景傷情罷了。」

紀婉湘情知姐妹二人處境艱難,不願為難相依為命的胞姐,掩下不說,畢竟那事姐姐也無能為力,能瞞一時就一時罷。

不過紀婉青了解胞妹甚深,開頭一年姐妹確實很容易觸景傷情,但後來漸漸好了不少,紀婉湘明顯沒說實話。

「小妹,你有什麼不能與我說的?」紀婉青掃了跟隨妹妹出門的丫鬟婆子,道:「你不說也行,我便問她們,總有一個會說的。」

朝霞院所有下仆的賣身契,都在紀婉青手裡。紀母到底為當家主母多年,並非不識人間煙火,她如何不知愛女們日後不易,臨終前掙扎將心腹細細篩選一遍,並把賣身契給了大女兒。

性情使然,紀婉湘擔不得大事,朝霞院乃至紀父紀母留下的人手,俱以紀婉青馬首是瞻,她若要問,肯定能問出來。

紀婉湘無法,只得如實說來,原來二嬸給她看了一門親事,「詢問」侄女本人意見后,說是近日便要定下。她生性敏感,知道二嬸不懷好意,百般推脫不得,暗暗落了淚。

內屋一片死寂,從前一直擔心的情況已經出現了。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女兒家自己張羅的,紀婉青姐妹父母已逝,這種情況下,婚配權便落在當家的親叔嬸手上了。

姐妹二人是前任侯爺遺孤,叔父承繼兄長爵位后,照理是要給侄女們找戶妥帖人家,準備豐厚嫁妝送出門,方不會落人話柄,只是這京城中面甜心苦的人家也不少。

且退一萬步說,叔嬸豁出去臉面不要,硬推姐妹進火坑,最多也就是招人非議罷了,照樣行得通。據紀婉青對二叔夫妻的了解,只要有足夠利益,對方絕對能做出這事的。

她臉色沉沉,問道:「二嬸說的是哪戶人家?」

提起這件極委屈的事,紀婉湘終究忍不住再次落了淚,,她道:「二嬸說,是韓國公家的七爺。」

妹妹此言一出,紀婉青臉色徹底陰了下來。

韓國公位高權重,正是紀后一黨意欲招攬的對象,他家的七爺,正是韓國公嫡出幼子,按常理來說,七爺婚配再容易不過,實在輪不上紀婉湘般孤女。

只可惜,這七爺生性乖張,又是父母中年得子,被寵壞了,整日尋釁生非,不幹正事,還未定親,屋裡丫頭就摸了個遍,是京城頗聞名的一個紈絝。這樣一來,心疼女兒或愛惜羽毛的人家,都不肯考慮他。

韓國公夫人很焦急,兒子性情已掰不過來,作為母親的她,也不願意小兒子屈就個寒門小戶女,這般把京城扒拉一遍,好不容易看中了紀婉湘。

紀婉湘雖喪父,但好歹名門嫡出,教養比一般閨秀好太多。

紀婉青恨得咬牙切齒,抬手「砰」一聲拍在炕几上,怒道:「好啊!我那好二嬸,居然不要臉面如斯!」

其實,除了以上京城人盡皆知的毛病以外,紀婉青還知道這七爺的另外一個問題,這人葷素不忌,還有龍陽之好,不過他知道不好,所以一貫掩飾得不錯,知道的人不多。

紀婉青自喪父后,便將擔子挑了起來,她深知消息靈通的重要性,吩咐心腹混跡於市井間,收集各種消息,每隔幾日悄悄遞進來一次。

雖基本無法得到京城上層的消息,但這般也能盡量保持耳目靈通,以防被圈養廢了。

紀婉青手下有父親留下的一些心腹,這些人有些能耐,這七爺的消息,便是他們偶然得知。

本來知道便算過去了,誰知如今,二嬸竟然要將這個噁心的人說給她妹妹。

紀婉青火冒三丈,這事絕對不能成。

她瞥一眼暗暗垂淚的妹妹,忍了忍氣,溫聲安撫道:「小妹莫慌,有姐姐在,這事絕不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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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榮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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