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 決意
「來,這是今日要塗抹的藥膏,我來幫你抹在身子上吧。」
「不必了,我自己來。」
祁千凝雙頰一紅,接過了少女手中的藥膏,旋即避過身子輕輕塗抹傷處。
「多虧了你,我才能再活一次,如若中途沒有你這貴人相助,如今我怕也是成為了那黃泉路上的一縷怨魂了吧?倘使真是那樣,怕是要辜負千止的好意了……」
一提及千止,祁千凝的雙目驟然低沉了下來,就連那塗抹膏藥的舉措亦隨之變得迂緩遲鈍。
「姑娘,那個叫做千止的人是你的戀人嗎?」
「不是,一個友人而已,我沒有戀人。」
祁千凝回答得很是決絕,旋即便又趕忙擺脫了困頓思想的束縛,再度忍著疼痛為自己的傷處塗抹上藥膏來。
「哦,這樣嗎,看著你提起他便落寞,我還以為是你的戀人呢……」
「他雖不是我的戀人,卻為我付出了性命,倘若當真有來生,我實在想要報答他。」
塗抹完畢之後,祁千凝再度回了首,可少女發現,眼前人的眼角好似多出了顆晶瑩的東西,想必這段時日她的日子很難捱過吧。
出於好意,少女親切地將祁千凝的手再度執了起來,握在了手掌心,旋即誠懇地說道:「姑娘,你無需擔心,如若心底難受便暫且留下來吧,我家就是床鋪多,菜也是自己種的,根本不愁再多養一個人。留在此處散散心,養養傷,我還能陪你嘮嘮嗑呢,待熬過了這段時日,想必你的心緒便也能好受多了。」
少女實在熱情,祁千凝反而有些不自在了起來。不過細想往昔,祁千凝的確在遇險之時受到過不少陌生人的相助,她發自心底地感激他們,便也常常盛情難卻。
「謝謝你,可是我還是要去尋千止,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將他的屍骸尋到,好好安葬他,絕對不會讓他曝屍荒野。」
祁千凝的心意已決,對於千止豁出性命去的相助,她絕對不能如此理所當然地接受,男子為她付出了寶貴的性命,祁千凝至少也要讓他死後有個安寧之地吧,更何況祁千凝的心底還抱存著些許千止還活著的妄念,就算這份妄念實在渺茫,她也總歸得去瞧上一眼。
再者言,儲烈那老東西如今怕是還活著吧,為了楚芷歡,為了自己的孩兒,為了大將軍,如今甚至還多了一個千止,這些人的斃命是祁千凝心底永遠的痛,她已然決定好了,在將儲烈殺死之前,她還暫且不會離開此處。
她要報仇,就必須得將儲烈的腦袋擰下來,無論最終是否要付出性命的代價,她也要讓這惡人給千止陪葬。當然,祁千凝此行定會謹小慎微,絕不辜負千止給她爭取來的性命。
「何時出發?危險嗎?如今姑娘你的傷勢還未好全,可不能瞎胡鬧啊,否則這兩日我豈不是白給你療養了。不行,你不能胡來。」
「多謝你的好意,正因為耽誤了一兩日,我才必須得趕緊趕赴那狗賊的老窩。我必須得前去。」
祁千凝鐵了心腸,疲憊的眸子中再度散逸出決絕之色,她無法棄千止不顧。
瞧著眼前人心意已決,少女似乎也不好繼續勸慰,便道:「那你至少也要過了今日再去,你這傷勢還嚴峻著呢,如若你所去的那處仍舊危殆重重,你豈不是要再度遇險?」
「我只是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想必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你可不能瞎胡鬧,要去我便陪你一起去!」
少女的這番言辭屬實出乎祁千凝的意料,她登時怔了怔,面露驚訝之色。
「不……不必了,你又不會功夫,我已經將一人牽扯進來了,如今怎的還能將我的救命恩人也牽扯進這場危殆當中。再者說,那方可不是小毛賊,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惡人,你同我前去我可無暇保護你啊。」
「我不用你保護!我只是瞧著你身子還羸弱得緊,便想著如若你半路出什麼意外我還能及時支援你,我可是學醫的,這回你這傷勢便是我親自救的你,我請不起郎中,你不會責怪我對你擅自行醫吧?」
少女忽而有些愧怍了起來,雙目羞赧地低垂,旋即抿了抿唇。
「不會,我還要多謝你救了我呢,如若不是你的擅自行醫,我又怎的能活到現在,這已經是我的福氣了。」
話剛落,那少女當即抬首,繼而趕忙接了話茬,自顧自地道了起來。
「那不就成了!反正如今我閑著也是閑著,如今戰亂紛飛,村裡可沒剩多少人了,我一人呆著屬實寂寥,便也同你一起出去見見世面,說不准我的醫術到時還真當能派上用場嘞!將我帶著總歸安心些,遇到危殆你也不用顧我,不過都是命定的罷了。」
少女坦然地不像一個涉世未深之人,不知怎的,祁千凝忽而油生起如此一個矛盾的念頭。
「你……你是一個人嗎?你的爹娘呢?」
帶著些許好奇與狐疑,祁千凝開了口。
「我的爹娘已然去了,戰亂之時為了保護我便被敵人殺了去,這些年來我都是一個人,早已經習慣了,其實也沒什麼嘛。」
少女淺淺地笑著,似乎毫無悲痛,望其如此,祁千凝只覺一陣詭異,眼前人似乎未免過於看開了些。可當她注意到少女眸中那深藏不漏的落寞時,卻又轉變了想法,其實眼前人並非不落寞,只是將落寞的情緒壓在內心最深處,不願將其示人罷了。
不得不說,如今了解到的這一事實確實顛覆了祁千凝方才的想象,她本以為眼前之人是個令人艷羨的,未被世俗污染的天真女子,自打出生起便過著人世間和樂安寧的日子,沒有紛爭,沒有狡詐,因此在這片安樂的環境之下才能催生出少女面頰上那溫暖的紅暈,眸中那純真的浪漫,這一切實在是過於純樸無詬。如今祁千凝才算是徹底了解到原來少女也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快樂,父母逝去,戰亂紛飛,她一人伶仃地堅守於村落之中,瞧著村人個個離散,這定然不能稱之為『安寧』的日子了。可為何在這種孤苦的環境下生長,少女還能保存有如此純真的面目呢?再瞧瞧自己,祁千凝只覺自己同眼前這少女對比起來,似乎有些面目全非了。除卻任性的脾性被保留了下來,過往那些天真與純粹似乎都被歲月沖刷殆盡,毫無所留。
這些年,自己都無長進,反而惹出了不少事端,容顏亦隨之衰頹,祁千凝驟然開始責難起自己來。倘使一切都還能再重來,她願獨自一人赴這人生的險,最好莫要再將他人牽扯進自己的私人恩怨中來了。
「沒有什麼,一切都沒有什麼嘛。姑娘,你也一樣,凡事看開些,倒也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還能有什麼比死亡更殘忍的事嗎?倘使我看開了死亡,這世間便沒有什麼看不開的了。不是嗎?死亡一旦被看開,就算戰火紛飛,這人世在我的眼底便依舊是安寧的,和美的。」
祁千凝已然不知曉少女的這番言辭與思想是該用成熟來概括還是該用稚嫩來總結,不過無論如何,她的確叫人敬佩,因為如今的她好似當真能做到百毒不侵。苦中作樂不也是一種樂嗎?只不過有些人對這樂嗤之以鼻,有些人卻將它放大開來,便也能盡情享有了。
祁千凝本還困頓的內心似乎稍稍安寧了下來,她雖然無法看淡生死,更無法看待周遭人的生離死別,可她卻被眼前少女這處事不驚的淡然從容感染了,這少女隨時保持著好奇心,什麼也不畏忌,儘管永遠困拘在這深山老林當中,但她比誰人都要活得逍遙自在,有滋有味了。
「我同你一起去吧?我還能照顧你呢。」
少女再度重複道,此回,祁千凝沒有推拒。
休整了一個時辰之後,祁千凝精神飽滿地歸返了原路。少女率先將她領到了祁千凝被發現的那塊大涼石之上,旋即祁千凝再領著她從那大涼石之處往儲烈的老窩走。
一路上,祁千凝都提心弔膽,她不敢想象那方的場景,更不敢想象如若千止的屍骸當真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會否再度喪失理智前去斬殺儲烈。
少女一路上都執著祁千凝那滿是冷汗的手,一邊趕著路,一邊安撫起她。
「姑娘,你不必害怕,有我在呢,出了什麼事,我都能及時救你的。」
少女相信自己的醫術,此行她可是背著好些個藥瓶藥箱的,而眸子上更是閃爍著光彩。比起前去赴險的祁千凝,這少女似乎是想去進行一場奇異的冒險,這場冒險早已超脫了少女常日里安寧寂寥的生活,因此此時的少女才表現得格外激動與興奮,可她口中吐出的安撫之詞對於祁千凝而言可是根本未起上什麼太大的作用。
無論是誰人勸慰,在見到千止之前,祁千凝這顆提著的心便不會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