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眷顧
眼下那男子渾身負傷,鮮血淋淋,獰惡的雙眸暗含著殺氣,面孔更是被不知出於誰人之身的血液包裹著,辨不清晰。而此時他的手中甚至還擎著一個人首,這人首卻被祁千凝一眼認出,女子登時怔住了,眼底驚恐,步足愣愣地滯留於原地。
因為此人擎著的人首並非旁人的,而是祁千凝心心念念渴盼著想要除去的那個人的腦袋,那人是祁千凝半生的劫難,他正是儲烈。
此時此刻,天旋地轉,祁千凝怎的也不敢相信痛苦的根源竟如此輕易地被人連根拔除了,由於半生飄零困頓,如今這痛苦忽而消散,素來受盡了磨難的祁千凝竟有些無所適從了,不過她敢肯定此刻自己內心激蕩著的絕對是超乎一切的狂喜。
「千……千止……」
女子喚出了聲,眼淚卻就此從眼眶中不加掩飾地大顆大顆墜落。
她不敢想象,上蒼竟能賜予她這麼多,如今不僅儲烈被斬殺,甚至就連千止也歸來自己的身旁了,這是何等的幸運啊!祁千凝平生頭一次覺得自己也是被上蒼眷顧的人了。
千止本還獰惡的目光在瞧見祁千凝的剎那便消減了,他展露了笑顏,旋即將手中那血淋淋的腦袋提了起來,示意祁千凝。
「瞧,我幫你……將儲烈殺了,如今我也算……算是有資格同你們一起生活了。」
千止笑道,可當他的話音剛落,祁千凝便奮不顧身地飛奔而來,恰於此時,千止雙腿一軟,正好跌落進迎來女子的懷中。
很顯然,這男子如今疲憊得緊。步履踉蹌,口吻羸弱,渾身負傷連連,流血不止,縱使如此,他那雙堅定的眸子卻依舊閃爍著從前的光華。
望其如此,祁千凝既緊張又狂喜,他一邊支撐著男子的身子,一邊厲聲嗔怪了起來。
「當時你為何要將我踹出去!你經過我的允許了嗎!如若……如若你出了萬一,你叫我怎的面對今後的人生!」
女子的厲聲吼斥並未讓千止感到不適,他反而打趣般地調笑起來,似乎想儘力掩蓋如今自己這一身羸弱的病體。
「哼,將你……你留下來,豈不是更加麻煩?你這女子任性刁鑽,武藝更是在我之下……我……我將你留下來,便更沒有逃生的可能了……又怎的能將儲烈這個狗賊殺死呢?」
話畢,千止一陣猛咳,咳出的幾乎皆是猩紅色的血珠。
祁千凝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連忙呼喚起那旁方從餘悸中回過神來的少女。
「可以幫個忙嗎?」
少女聞聲趕忙跑了過來,旋即將醫藥箱打開,就地給眼前的男子開始療治傷口。
「這……這是何人?」
千止蹙了蹙眉,警惕性地問道。
「這是一個好心人,正是她救了我,否則當日我定然要死在荒山野嶺了,倘使沒有她,我便也不能來此尋你。」
「你何必來尋我?如若此處還有危殆,你豈不是來自投羅網?」
千止的口吻暗含著怒意,他明顯不悅於祁千凝的行徑。
「隨你怎麼說吧,反正今日我便是來了,而且也沒遇著危殆,順便還能救了你。」
祁千凝再度顯現出任性的蹤影,當周遭人從危難中脫身而出,她的危機意識似乎又蕩然無存了。
千止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首,目光繼而落到眼前這個少女的身上,不到片刻,他便又猛咳起來,面色更是煞白難看。
「好了,你快些靠在這裡,不要亂動彈,倘使碰著傷口再度潰爛可就不好了。」
祁千凝嚴冷著面孔吩咐起來,千止由於身子的過於疲乏便也順勢靠在了一旁,視線逐漸變得衰微。
瞧見他這副模樣,祁千凝愈發焦炙,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身側少女的面色亦是難看,額頭直冒冷汗,不停吞咽口水,似乎千止即將便要有什麼不測一般。
「姑娘,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千止他的身子出了什麼岔子?」
「並……並不是,只是……你能否將這人首拿去一些,我實在看得驚悸得緊。」
此言一出,祁千凝當即反應了過來,原來儲烈那狗賊的腦袋一直便在少女的身旁擺著呢,她連忙將那腦袋往遠處一踢,這才叫少女徹底安下心來。
「你連白骨都不怕,還怕一個腦袋嗎?」
「這自然是怕的,白骨都成骨頭了,便也沒有什麼好懼的,可這腦袋如今還流著血呢,裡頭那噁心的東西還能瞧著,新鮮著呢!這能不怕嗎?」
少女一邊厭棄般地說著,身子一邊抖了三抖,實在不想提及那瘮人的腦袋。
瞧她如此模樣,祁千凝便也不再提及了,只是她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不遠處那毫無活力,漸漸變得面目全非的人首,心底頓時百感交集。
如今那人首再也泛不起什麼波瀾了,已然成了不具任何威脅的東西,沒有生命,沒有活力,只是像一塊石頭般橫躺在大地之上,可在幾日前這塊沒有生命的東西還是讓祁千凝頗為震顫不安的威脅啊!那是女子半輩子的劫難,更是女子無數痛苦的根源,如今這根源甚至無需祁千凝親自動手便落魄地消逝了,消逝在祁千凝存活的世界之中,再也同她的人生無法交集,這的確有些叫人悵然若失,儘管祁千凝心頭儘是欣喜與放鬆。要知曉,祁千凝的上半輩子幾乎都是在血雨腥風中不安生地度過的,如今身旁的一切竟驟然歸於寧靜,無邊的暴風雨終於停息了下來,一時間,祁千凝甚至都有些茫然於自己今後的人生該以何種方式度過了,她所嚮往的人生幾乎是她未曾擁有過的安寧,當這安寧真當來至祁千凝的身旁,她竟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瞧著地上儲烈的人首,過往的恨意霧散雲消,祁千凝甚而都記不起從前憎惡儲烈時那種非凡的痛苦了。
下一刻,女子將目光重新轉了回來,旋即勾起一抹笑意,對千止感激地說道:「謝謝你,千止,如若沒有你,我的人生便也不會像此刻這般安寧了。」
羸弱的千止發出一聲輕笑,目光微微地抬了起來。
「不必謝我,我不是你們的護衛嗎?」
言落,祁千凝的唇畔勾勒起一抹發自心底的淺笑,這是她平生從未有過的奇藝感受,晦暗消逝了,她將迎來無數個新的光明。
南越朝政已然岌岌可危,由於上回秦國國君放出消息,整個皇宮上下,朝野上下皆是一派不安寧的景象,眾人皆語:南越即將便要亡國了。
秦觀仍舊穩坐皇宮,甚至派遣兵衛阻隔預備逃走的官吏重臣,他知曉,倘使諸臣皆逃,就算不亡的南越不久之後便也要徹底亡國了。為了抑遏流言,凡是公然議論南越亡國者,皆要被處以極刑,自然而然,便也鮮少有百姓敢頂著這風頭作案了。可惶惶的人心終是他控制不了的,他必須想法子儘快叫南越朝政穩定下來。
與此同時,南越天子亡命的消息亦傳到了淑妃娘娘的耳朵里,一聽聞此消息,淑妃娘娘徹底坐不住腳了,她於寢宮中來回踱步,實在不知該否相信這個噩耗。
「這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陛下怎的會死,陛下那般英武,他怎的會死!」
如今身懷六甲的秦惜文踱步不止,她身旁的宮女們趕緊勸服她坐了下來。
「哎呦,淑妃娘娘,您還是莫要折騰得好,如今娘娘的肚子里還懷著陛下的骨血呢!如今這可是陛下唯一的親骨血了!倘使……倘使陛下當真出了什麼意外,正如那傳聞中所言斃命了……那娘娘您……您豈不是能帶著小皇子就此登上了皇位的寶座嗎!到時咱們還愁秦國天子不認我們嗎?娘娘您的母國沒準兒便能就此榮興起來,這南越的江山不都是秦國的了嗎!」
瞧著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皇上又傳來噩耗,下頭的宮女們自然便不束手束腳,就連素來謹慎的言辭如今也變得大膽了起來。
只是她這言辭剛一落地,便當即遭到了秦惜文的一記響亮的巴掌。
這巴掌打得宮女生疼,險些暈厥在地。
「娘娘!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奴才……奴才不是蓄意詛咒陛下的,只是……奴才是在為娘娘您與小皇子考慮啊!」
宮女連忙跪了下來,神情驚惶。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公然議論陛下的性命安危,也敢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語!來人啊!來人啊!將這賤人拖出去斬首示眾!」
此時此刻,秦惜文的怒意昭然若揭,很顯然,她還是深愛著陌蜮銜的,並早已認同自己如今乃是南越人了。
「娘娘!娘娘息怒啊!奴才並非有意非議陛下的啊!奴才是為您好啊!您怎能……」
宮女的聲音漸行漸遠,她那凄慘的哀嚎一直響徹於宮殿之上,不久后此方又再度歸於闃然。
秦惜文本還滿面的怒容不多時便變了顏色,適才那宮女的話到底還是鑽入了秦惜文的腦袋裡,並深刻地停留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