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真兇
在廳里忐忑地待了好一會兒,才見小月領著德福進了來,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看著面生的丫頭。
見他們都福著身子朝我行了禮問了安,我才微微一笑,遣下了德福,只留下那丫頭。
「你叫什麼?」我看著那丫頭,問道。
「回福晉,奴婢叫如意。」那丫頭答得恭恭敬敬。
我眯起眼睛打量著她,她低著頭,半點不敢逾越,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敢在我的茶里下藥的人。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今兒的茶是你泡的么?」我淡笑著問。
「回福晉,是奴婢泡的。」她輕聲答。
「那……平時我喝的,也是你泡的么?」我依舊是笑著,眼睛卻直直盯著這個叫如意的丫頭。
「回福晉,是奴婢。」如意依舊是低著頭答我。
「怎麼泡的?」我繼續問。
「這……」如意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忙低下頭,戰戰兢兢地道:「回福晉的話,福晉愛喝碧螺春,奴婢用泉水煮沸泡的,所以好喝。」
我輕輕靠在椅子上,微微搖著頭,想了想,又道:「我想問的是,除了茶葉,你還放了什麼在茶里?」
如意見我問,愣了一下,才道:「回福晉,奴婢泡茶時,只入了茶葉和泉水,沒有用別的。」
我聽著她的話,深究地看著她,這丫頭裝傻的工夫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在我身邊一直站的小月終是忍不住,衝上去揪著如意的衣服,怒道:「你這死丫頭,手腳不幹凈,嘴上還不老實!說,你為什麼在福晉的茶里入葯?誰支使你的?」
「入……葯?」如意一聽,就睜大了眼睛,「撲通」一聲跪下,哭著道:「福晉,不是奴婢,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做的!」
「茶是你泡的,太醫在茶里試出對我不利的葯來,不是你,還有誰?」我看著她問,「我完顏瑞雪自問不是一個不體恤下人的主子,為何你要對我下這樣的毒手?」
如意見我這樣問,就爬跪到我的身邊,拉住我的袍子,哭著叫道:「福晉,不是奴婢啊!這茶不是奴婢泡的,奴婢只是方才聽說福晉有賞,就趁綠珠當時不在,冒了她的名,說茶是自己泡的。福晉明察啊……」
我聽著她的話,怔了一怔,綠珠?怎麼會是她?
「福晉,真的不是奴婢!趙嬤嬤說綠珠聰明手巧,這些日子來,各位主子的茶水都是她伺候的。方才是……是因為綠珠去給銀夫人奉茶,奴婢因為……因為想多賺幾個賞銀,才……才頂了她……」如意見我沉著臉半天不語,直抓著我的裙擺,語無倫次地為自己辯白。
我冷冷地看她,半晌,才開口道:「若你說實話,是誰支使你,我必不會為難了你,可是如果你不但不說實話,還陷害了別人,就別怪我不饒你。」
「福晉,奴婢說的都是真的,若福晉不信,可叫趙嬤嬤來對質。」
我看著如意慌亂的樣子,心思轉了又轉,卻看不出什麼端倪來,終只能道:「去,叫趙嬤嬤和綠珠來。」
不一會兒,趙嬤嬤就帶著綠珠匆匆來了,如意一見綠珠,就去拉住她,淚眼婆娑,急急地道:「綠珠,你快同福晉承認吧,那茶是你泡的,不是我啊!一直來福晉的茶都是你泡的,你快告訴福晉啊!」
綠珠看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我,思考了好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開口道:「茶是我泡的,葯也是我下的,姐姐你不要為難別人了。」
我驚愕地看著她,心裡不願意相信,可是又不得不信。我並沒有問葯的事情,她卻自己說了,怎麼會不是真的?許久許久,一個聲音才從我的喉間發出:「為什麼?」
她在我面前跪下,平靜地看著我,道:「我只是為自己求一段好姻緣。」
我眯起眼睛看她,心卻疼痛不已,這就是我奮不顧身救下,一直心心念念照顧著的揚州那賣豆腐花兒的丫頭么?這就我日行一善種下來的善果么?「這些日子來,我一直喊你綠珠妹妹,也一直讓你叫我姐姐,只因我一直覺得,與你和你娘結識,是一段緣分。我完顏瑞雪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憑著十四爺的臉面,一定會為你尋一段必不委屈你的姻緣,為什麼你卻要害我?」
她只是看著我,一臉沉靜,道:「綠珠想要的姻緣,姐姐定捨不得給,綠珠不得已,只能靠自己努力。」
我聽著她說,心裡一下就明白過來,不由得一驚,原來……原來如此,她所要的,竟然是我有的。我心裡一涼,苦笑了一聲,眼淚竟不知覺地滑落,「你只因要自己的姻緣,竟斷了我與孩子的緣!綠珠,你怎麼能如此自私?」
她聽著我的控訴,卻不答話,好久,才道:「我本以為,若姐姐你沒有子嗣,十四爺必定要像八阿哥那樣納妾,可不料卻沒等到那一日就……今日既然姐姐你都知道了,若要罰,你便罰綠珠一個吧,錯只是綠珠一個人的錯,不願意連累了別人。」
我抬起頭,深吸了口氣,把眼裡的淚水生生逼回去,對她道:「綠珠,真正的情愛,是他心裡有你,你心裡有他,兩相情願,而不是算計來的,知道么?你羨慕八爺家的妾,可是你可知道,他即使有再多的妾,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八福晉才是真的在他心底的那一個人,你願意去做一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的工具么?」
她聽了我的話,低頭沉默了半晌,終是抬起了頭看著我,眼眶微紅,卻咬緊了唇不說話。
我心裡苦,看著她緩緩地道:「即使你願意做那個工具,可爺與八爺卻是不一樣的,八爺因膝下無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得已,才納了妾。爺卻已經有了長子,又怎麼會想著納妾?再者,即使我沒有子嗣,也有雲夫人和銀夫人。綠珠,你怎麼這麼傻?怎麼如此害人害己?」我說著,終究是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伸出手拭了,才又道:「綠珠,我答應了你娘,一定為你尋一個好人家嫁了,只希望能有一個好男人一心一意愛你,孝敬你娘,即使沒有大富貴,但也幸福。可是誰知道你的心竟如此的高,高得我已經不能為你夠到了。」
她聽著我說,一行淚終是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來,叫了聲:「姐姐……」
我搖著頭,嘆了口氣,接著道:「即使如此,我也不後悔曾經救了你,只希望老天真的有眼,賜我一個孩子,讓我相信好人終是有好報。可是綠珠,這府里已經再也容不下你了,你去帳房支一百兩銀子,回去陪著你娘好好生活吧。」
綠珠聽我這樣說,忙搖著頭,抱住我的腿,急急地道:「姐姐,綠珠知道錯了,綠珠不是想害姐姐,綠珠只是一時被迷了心竅,姐姐不要趕我走……」
我微微搖頭,對她道:「去吧,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回了家鄉后,買個鋪子,好好伺候你娘。」
她看了我許久,低低地又叫了一聲:「姐姐……」臉上卻淚流不止。
我也看她,卻無法言語,只能搖著頭。
許久,才見她趴在地上,朝我磕了三個響頭,道:「姐姐,綠珠對不起你,今生欠你的,來世必會還你。」她說罷,就起了身出去。
我看著她的背景,輕輕地嘆了一聲,轉眼又看到垂手站立在一旁的趙嬤嬤和如意,又嘆了口氣,才道:「今日的事,若是誰敢說出去半個字,我定饒不了她!」
趙嬤嬤和如意聽了我的話,忙福下身子應聲說「是」。
我看了她們一眼,終是擺擺手,讓她們退下去了。
待她們都走後,小月才忿忿道:「福晉,怎麼就這麼放過了那吃裡爬外的東西?」
我微微搖頭,只對她道:「這事兒,你對誰都不要提起,尤其是爺,知道么?」
「可是福晉……」
我不等她說完,就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原來這個世界,並不是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