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一紙書信
況鐘的目光在大廳內搜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孫琦。再看看眼前這一個個心急如焚的大明官員,況鐘不僅在內心發出了一記冷笑:在場諸人,皆與孫琦有所利益勾連,倒像是他們丟了親生女兒一般。
沈藻見況鍾還在發獃,連忙說道:「伯律,如何是好你倒拿個主意呀!」
餘人也紛紛催促:「是呀,況大人。都說你屢破奇案,還請速速決斷才是。」
「正是,正是,況大人,連皇上都對你多番誇讚,孫小姐到底在哪裡呀?」
七嘴八舌,如同一群聒噪的烏鴉,讓況鍾耳畔不得片刻清凈。
顧詩筠柔聲說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先請況大人來說吧。」
她的聲音綿甜悠長,卻又不失威嚴,恰如一根銀針見縫而入,各位朝廷大員紛紛住了口。
等周圍安靜下來了,況鍾這才問道:「孫員外去哪裡了?」
汪昌年拱手道:「因為昨晚一夜未眠,我命人扶他去後院休息了。況大人,請看。」
他從袖中拿出了一紙書信,雙手遞上。
況鍾拿來展開一看,不由驚駭:「此等重要的信件,為何不早拿出來?」
汪昌年面露難色,看了看身邊的幾位大人。他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這幾位大人聒噪不休,他一早邊拿出來了。
這封書信黑紙白字,卻看得況鍾雙手顫抖,呼吸不能自已。
顧詩筠心下好奇,湊上前來看到上面只有十一個字:若要令嬡活命,籌銀十萬兩!
筆鋒力透紙背,使人看來如觀刀劍,觸目驚心。
「此信從何而來,何時到孫員外手中的?」
汪昌年昨晚一夜沒有回去,如實答道:「回大人,今日天不亮,牛屠夫送肉入府,從後門進。在門口看到了這封信,他因為不識字,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拿來準備包肉用。可這劉府的廚子認得幾個字,看到這紙信,問那牛屠夫從何而來。牛屠夫據實而答,廚子便馬不停蹄地送給了劉員外。」
況鐘點了點頭:「他看到這封信后,有何反應?」
「唉,還能有何反應?劉員外想要息事寧人,破財免災,他馬上讓人去籌集銀兩了。但這應天府所有的銀號,一時間要湊足十萬兩銀子,談何容易?」
「哈哈,」況鍾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笑,看得眾人不明所以。
在場眾人,無不與孫琦交好,雖然他們看不起這個生意人,但每年都能從劉琦這裡得到不少的好處。
當即有人怒道:「況大人,事態萬分緊急,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況鐘不理會那人,而是向汪昌年說道:「汪大人,你讓劉員外慢慢籌措那十萬兩,不急。最好全部是現銀,不要寶鈔。」
眾人這下更疑惑了,相顧茫然。
最後還是沈藻問道:「伯律,你此話是何意呀?十萬兩的寶鈔尚難以籌措,若是十萬兩的現銀,只怕少則一個月,多則數年才能備齊。只怕到那時,孫小姐已然遭遇不測了呀。」
人群中更是有人發出了一聲哂笑,覺得況鐘不外如是。
況鍾卻說道:「沈大人,此信只有短短十一個字。這賊人只說讓孫員外籌措十萬兩銀子,卻沒有說何時交付,更沒有提及要現銀還是寶鈔。依我看,他還會送信來的,我們只要提前布置得當,說不定可以當場擒獲此賊!」
沈藻點了兩下頭,然而又疑惑道:「那麼,為何你說只要現銀,不要寶鈔呢?」
況鍾說道:「十萬兩雪花銀,只怕要堆成一座山了。除非那賊子是天神下凡,有擔山之力,否則如何拿得動?到時候,我們才好做文章,派二三十人去,也可拿住此賊。」
眾人嘆服,紛紛點頭稱是。
況鍾轉而又問汪昌年:「那牛屠夫是何人?」
汪昌年乃是福建人氏,初來應天為官,並不熟悉此地。
還是劉琦的管家答道:「回大人,那牛屠夫乃是城中一宰牛殺豬的。只聽說他祖孫三代都是以此為生,多年來倒也誠信為本,從無欺行霸市,缺斤短兩。因此常年來,都是他來府上送肉的。」
「他在何處?」
「此時應在城西的肉市。」
況鍾嘴角浮起了一記微笑,邁步離開了前廳,朝著劉府大門走去。
顧詩筠連忙跟了上來,問他去何處。
「去會會這個牛屠夫。」
二人出了府門乘車,一路朝城西而去。
來到了定淮門前,這裡臨近水路,所以路兩旁俱是生鮮魚蝦,而在相鄰的一條街上,便是應天府的肉市。
這裡牛羊豬狗雞鴨,各類家禽家畜隨處可見。
還有店家當場宰殺,只見一個莽大漢從雞籠里抓出了一隻大公雞。那公雞自知命不久矣,拚命掙扎。
店家不以為意,左手攥緊它兩隻翅膀,右手捏住了雞冠子往後一拉,交與左手二指捏住,然後右手抓起了明晃晃的刀具,瞅准那公雞的脖子,一刀下去。雞血順著斷開的脖子汩汩留下,公雞黃澄澄的雙腳憑空揣了兩下,便不動了。
顧詩筠看得有些心驚膽戰,再加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之氣,神經驟然繃緊。她緊緊跟在了況鐘的身邊,一步都不敢離開。
況鍾問明了牛屠夫所在,朝著那人手指的方向走去。
行不多遠,便見一胖子躺在了竹藤椅上,睡得正香。這胖子約摸四旬開外的年紀,兩道入鬢濃眉,駭下稀稀疏疏一部鬍鬚,短曷解開,露出了濃密的護心毛。此刻他吧唧著嘴,口水從嘴角流了下來。
再看他面前,支著一張攤子,上面紅白肉混雜一起,讓人辨認不得。倒是旁邊樹墩的案几上立著一把油亮的大刀。
況鍾清了清嗓子。
這人睜開了眼睛瞄了一下,立刻站起身來,笑臉相迎:「客官,可是要來買肉嗎?」
況鍾問道:「你便是牛屠夫?」
那人答道:「您叫我牛六就是了。嘿,客官,你真是好眼力呀!這肉市十幾家,你卻選中了小人。實不相瞞,小人祖上三代都是干這個的。」
說著,他迫不及待地拉過了一塊肉,拿起了刀:「客官要多少?」
況鍾笑道:「先不急,聽聞多年來,一直是你給城北劉琦家中送肉?」
牛六一愣:「正是,客官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那封信,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牛六這才發現,原來面前二人並不是來買肉的。他雖然有些沮喪,卻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是官家的人?」
況鍾笑而不答。
牛六趕緊放下了手裡的刀,說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沒有認出大人,求大人恕罪。」
「不妨,你儘管照實直言便是。」
「是,每日,小人都是寅時初刻便宰殺家畜。放血收拾乾淨后,在卯時二刻送到孫員外的府上。」
「可是走後門?」
「對,像我們這種人,都是要走後門的。今日到了那裡,我見門上懸下來了一條絲線,上面綁著一張紙。我好奇這是幹什麼的,便伸手拽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有字。小人從小便沒有讀過書,不認得。我心想這張紙倒可以用來包肉,於是便放在了筐里。」
說著,牛六伸手指向了身後:「就是那個竹筐。」
況鍾順著方向望去,只見一隻竹筐放在了那裡,這竹筐不大,卻也可以盛放十來斤的肉。
「我進了劉府,徑直去了廚房。沒想到那廚子曲胖子倒認得,他看了一眼便嚇得臉都白了,急忙問我這張紙從哪兒來的。我只能實話實說,然後他就急匆匆地跑了,也沒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