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十一
()裴凌南吃了個閉門羹。
走到皇城底下的時候,禁軍的頭頭攔住了她。說是阮吟霄持皇上手諭,下了命令,她和秦書遙不得出入皇宮。
她這邊正火燒火燎地要替他洗刷罪名,他倒好,背地裡捅她一刀,她氣得火冒三丈,風風火火地衝去了丞相府。
老陸本來想,主子難得在家裡安生幾天,可以不用管朝事。可裴凌南卯足了勁往裡闖,還一口一個「阮吟霄」喊聲震天,驚動了整個丞相府。老陸也火了,正想叫人把她丟出去,一直伺候阮吟霄的下人跑過來說,「管家,丞相讓裴大人進去。」
老陸沒法子,只得放行。
裴凌南毫不客氣地走進阮吟霄的房裡,阮吟霄正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見她進來,眼睛也不睜開,「怎麼了?」
「你還敢問我怎麼了?你憑什麼不讓我進出皇宮?!」
「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他說,你正常的時候就敢跟朝廷命官打架,要是真發起瘋來就該行刺天子了。」阮吟霄手握成拳,又咳嗽了幾聲。
裴凌南見他清減了許多,一旁矮凳上的飯菜好像也沒動過,不由得心軟,「病還沒好嗎?」
「小事。」他終於睜開眼睛,目光溫和,「你為什麼突然要進宮?」
「要你管?」
他掀開被子,要下床,可身上沒有力氣,剛站起來就往前倒。裴凌南連忙撲過去抱住他,兩個人皆站不穩,雙雙摔在了床上,大眼瞪小眼。裴凌南推開阮吟霄,站起來整好衣服,「病沒好就不要亂動……」見他沒有接話,轉身一看,他手裡好像拿著什麼東西在看。
她摸了摸袖子,發現寫著梁承安的那張紙不見了,忙要去奪回來,「喂,你別看!」
阮吟霄合上紙,攥在掌心裡,不讓她搶,「這個人是誰?」
「什麼是誰,一個人而已,你還給我啊!」裴凌南去掰他的手,可是他力氣很大,她掰不動,就瞪著他,「你明明知道梁承安是翁照帆的親信,還問我做什麼?」
「梁承安?他怎麼了?」
「被關在刑部的大牢啊……」裴凌南覺得不對勁,再一看阮吟霄,正悠然自得地翻開手心裡的那張白紙,一臉好笑,「裴大人,本相以後可不敢讓你做什麼機密的事情。有你這麼好騙的傻瓜么?」
那張白紙上什麼字也沒有。
裴凌南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轉身就往外走,可是手卻被阮吟霄拉住。
「丞相大人!下官已經成親了,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裴凌南去甩他的手,他卻握得更緊,堅定地看著她,「小南,不管寧王對你說了什麼,我決不許你插手這件事情。」
「你憑什麼不許?你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阮吟霄,你快點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裴凌南去扯他的手,他手上一用力,她便跌進了他的懷裡。
四目相對,好像多年之前的一幕場景。
「憑我是你喜歡的人,憑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官吏。」
裴凌南雙手抵著阮吟霄的胸膛,別過頭去,「阮吟霄,你不要再捉弄我。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女孩,你也不是信陵了。我對你的喜歡,從我知道要嫁給沈流光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成為過去。」
阮吟霄微愣之間,裴凌南已經掙脫開他,站回地上,肅容道,「我要查這個案子,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江山社稷。你對我說過,你是個沒有辦法付出愛的人,那個時候我傻,還是全心全意地喜歡你,以為終有一天能夠感動你。但是這麼多年過去,我得到了什麼?得到的是你親手推我去另一個男人的懷裡。我累了,我不會再喜歡你。信陵在我的心裡,已經死去。」
阮吟霄回過神的時候,裴凌南已經離開這個屋子了。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朝著那個巔峰的位置努力,以為她會一直像根小尾巴一樣跟在自己的身後,無論何時回頭,她總會笑著站在那裡。
他喜歡這個孩子,因為看到她很努力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像當年的自己。所以他給她機會,引導她入仕。費盡心機地教導她。
他以為自己只是把她當成年少時的自己,才會那麼疼愛她,那麼關心她,在她哭泣的時候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在她有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他以為自己對她的感情只是這樣了。
可為什麼,太后賜婚的時候,她說不再喜歡自己的時候,內心竟酸澀得發疼?
裴凌南怏怏地回了沈府。回府前,她找了個地方痛哭,哭得方圓三里之內,人畜不留。她說出來了,捨棄了那個最美好的年華時的自己,準備重新開始。
沈流光本來在房中看書,聽到門外有聲響,就走出去看。
有一隻小貓蹲在窗戶底下啜泣,眼睛腫得像燈籠一樣大,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又滑稽又可愛。
他走過去,蹲在小貓的面前,把她整個兒抱進懷裡。
「嗚哇」一聲,她又大哭起來。
沈流光把她抱進屋子裡,給她擰了手帕擦臉。他仍蹲在她的面前,拉著她的雙手,「誰欺負你了?」
裴凌南搖了搖頭,不想說。
沈流光忍不住笑起來,「你呀,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哪裡還有半點監察御史的威風?叫人看見了,我這個做夫君的也很丟人的。」
裴凌南伸手狠狠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不哭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好,不逗你了。去睡一會兒好不好?吃晚飯的時候我叫你。」
她點頭,順從地讓他抱到床上。她覺得他的手很溫暖,便緊拉著,不肯鬆手。
「流光,我想聽個故事。」她很小的時候,就沒有父母了。別人的娘在床頭給自己家的小孩講故事時,她只能抱著胳膊,在窗下偷聽。正因為如此,對於給過她溫暖的阮吟霄,她才會那麼難以釋懷。
沈流光坐在床邊犯了難,「凌南,我不會講故事……」
「隨便講什麼,不然我睡不著。我睡著之前,你不能走。」她閉上眼睛,更加貼近沈流光溫暖的身體。
沈流光想了想說,「從前有座山……山裡面有一座廟……廟裡有一個小和尚,他要渴死了……」
「……是三個和尚沒水喝嗎?」
「嗯……你猜出來了?我只會講這一個……」
「你講,我聽著。」
裴凌南在沈流光低沉而又斷斷續續的聲音中緩緩入睡,做了一個好夢。
雙雙來叫沈流光吃晚飯,進屋的時候,看見裴凌南抓著沈流光的手,偎在他的身邊,好像正熟睡。而沈流光就坐在床邊,低著頭看她的睡臉,滿臉溫柔,一動不動。雙雙又一聲不響地退出去,狂奔到前堂,向沈賀年稟報。
沈賀年喜上眉梢,拍案而叫,「好事將近,好事將近啊!明兒個我得找城東的那個算命先生合計合計,到底要給娃兒起個什麼名兒!」
眾下人紛紛拍手叫好。
這天一早,耶律齊去永福宮給承天太后請安。
自從阮吟霄告病在家,太后每天除了上朝的時間,基本上都呆在寢宮裡,修修花弄弄草。
「兒臣給母后請安。」皇帝跪在殿中,太后連忙去扶他,他卻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一些,自己站起來。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苦澀,讓林素琴搬來一張軟凳。
「聽說皇上近來常常秉燈夜讀,不知可有什麼心得?」
耶律齊冷冷淡淡地說,「心得倒是沒有,疑問有一些。寅耕新政實施以來不過數日,各地都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的反對的聲音,朝中的親貴也不是很支持。母后何以還要一意孤行?」
太后摸著手中的一朵嬌艷的花朵,不答反問,「皇兒可知這花兒為何能開得如此之好?」
「請母后賜教。」
「因為修剪了多餘的枝葉,拔了雜草。」太後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寅耕新政便是那剪子。可能有時也會因為不小心而傷了根莖,但比起那些分食養分的枝葉和雜草,這傷害已經是最低的了。」
少年皇帝的嘴角含著一絲譏誚,「不知母後用這剪刀,是為了成全兒子,還是為了成就丞相。」
「皇上!」太后斂起神色,皇帝便起身告辭了。
耶律齊走後,太后無力地坐在軟榻上,林素琴上前說,「太后不要介懷。皇上還小,等他大一些,自然就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太后擺了擺手,示意林素琴退下去。
這時,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跪在地上,「太后,大事不好了。刑部大牢中的一個囚犯自殺了。」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據查,那個囚犯是被寧王秘密關押的南朝的姦細。他是寧王用來指證丞相通敵叛國之罪的!」
太后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大變,「速速把消息封鎖!」
太監搖頭,面有懼色,「來不及了,朝中的親貴已經動用私兵把丞相抓起來,押進了天牢里。而公文也傳到皇上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