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十三
()裴凌南和秦立仁各自一頂轎子,往皇宮的方向行去。
行到市集上,聽到嘈雜聲,裴凌南便掀起小窗上的帘子來看。只見路邊一個小攤旁圍著很多人,還有好多人在一旁排隊。裴凌南便問旁邊轎子里的秦立仁,「秦大人,你可知道那攤子上賣得是什麼新鮮的玩意兒?」
秦立仁打開帘子,回頭看了一眼說,「哦,大概是美人圖。」
「什麼美人圖?」
「哦,裴大人不知道嗎?以南朝宮廷里的三大美人為素材所畫的圖,最近的銷路不錯。昨天我也想去買那幅醉卧沙場,可惜沒有了。」
裴凌南疑惑地皺起眉頭,「以前怎麼都沒聽說南朝有這等人物?」
「以前南北朝關係不好,消息也互不往來。這次和談之後,重新劃定了界限,邊境貿易也重開了。最關鍵的是,這次三美中的一美隨著翁照帆去了燕州,所以美名就傳開了。」
「哦,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讓秦大人也傾目?」
秦立仁大笑起來,連忙擺手,「不是女子,不是女子。是三個絕頂美的男子。這次隨翁照帆去燕州的是新近被選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宮廷樂師玉蹁躚,另一個是南朝金陵城的都指揮使越香凌。」
「名字聽起來都像是女人。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來頭就大了,以後再告訴你。」秦立仁賣了個關子,便笑著放下了帘子。
裴凌南本身就不是什麼好奇心重的人,對美的人向來又有免疫力,所以沒有再追問。到了天牢里,阮吟霄居然愛理不理地擺一張臭臉,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們都回去,他什麼也不會說。
秦立仁勸了又勸,牢裡面那個就是不肯說話。
裴凌南看著阮吟霄日漸消瘦的臉,急在心頭,面上只能淡淡的,「好,你不說,就讓我來說。牢裡面關著的那個人確實是梁承安,他因為受不了寧王的酷刑,就做了假證來誣陷你,最後還不明不白地死了。你懷疑殺了他的另有其人,但是你不想把那個人說出來。」
阮吟霄微訝地看著她,秦立仁也愣了,「凌南,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知道翁照帆這個人素來耿直。他的親信也必定不是什麼小人。寧王既然信誓旦旦地說握有證據,那證據不是假的,便是被屈打成招的。本來我也不確定梁承安的死跟寧王有沒有關係,但是看丞相這個態度,應該是這幾天與獄卒攀了些交情,有了線索。」
阮吟霄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嘴角掛上一抹笑意,「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現在是你得意的時候嗎?」裴凌南瞪了他一眼,「你快說,是不是有人偷偷來看過梁承安?那梁承安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個人殺的。」
「只怕你不會想聽到那個人的名字。」
「你說!」
阮吟霄緩緩地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東西遞給她。
裴凌南接過來看,發現是寧王那天交給她的紙條,上面寫著「刑部大牢,梁承安」。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極為熟悉。裴凌南心裡咯噔一聲,想也不想,就轉身跑了出去。
「凌南!凌……」秦立仁還要再喊,阮吟霄說,「別喊了,她去找那個可能是見了梁承安最後一面的人。」
「吟霄,你們兩個到底賣的是什麼關子啊?」
阮吟霄斂了神色,「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默默地潛伏在朝中,又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將非常可怕。」
裴凌南一路狂奔回家,抓著雙雙便問,「少爺呢?少爺在哪裡?」
「少……少爺……?去小屋教孩子們讀書了。」
裴凌南二話不說,又朝著小破屋的方向跑,遠遠的,她就聽到「子曰……」「子又曰……」的讀書聲。跑近了,她看見沈流光站在破屋之中,一身裝束並沒有什麼特別。他一直在笑,眼神也很溫柔。
說起來,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這樣,永遠笑著,好像這是他唯一的情緒和表情。
沈流光看到她,微微有些驚訝,點頭打了個招呼,並沒有打算停止講課。倒是認真聽課的孩子們偶然發現了裴凌南,便紛紛起鬨,「姐姐來了,姐姐來了!」
裴凌南被小孩子們簇擁進屋子裡,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沈流光。她的掌心還握著那張紙,那紙上的墨香她隱約還能聞到。
這墨是普通的墨,那香卻不是一般的香。
有幾個人會把金貴的香粉灑進墨汁里,調勻了,然後再寫字?
她知道的人裡面,只有沈流光這麼一個。
「凌南,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穿的太少著涼了?」沈流光要去解身上的衣服,裴凌南按著他的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紙張拿了出來,攤開在他面前,「這香,你熟悉嗎?」
沈流光疑惑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一丁點的驚慌,「這紙怎麼會在你那裡?我還以為丟了。」
「這麼說你見過這紙張?。」
沈流光笑道,「當然,我拿過這張紙,你落在家裡了。」
裴凌南訝異於他的鎮定,只能補充,「它是從死去的梁承安那裡找到的。」
沈流光愣了一下,「所以你懷疑我暗中去找過梁承安,然後殺了他,好把丞相的事情抖出來,是嗎?」
「如果你不能給我別的解釋,我便會這樣想。」
沈流光笑了一下,「我沒有可以解釋的。」
裴凌南心裡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收起紙,「那麼沈流光大人,本官現在正式地通知你,你需要去刑……」
「刑部大牢是嗎?我會去的。」沈流光把手裡的《論語》放下,蹲下身子,溫柔地對孩子們說,「哥哥可能有幾天不能來教你們讀書了,你們要把今天的功課好好做完,還要把教的那幾段都背下來,好嗎?」
「好!」孩子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異口同聲地說。
沈流光站了起來,「可以了,走。」
裴凌南親手把沈流光送進了刑部,刑部的官吏都目瞪口呆,「裴裴裴大人,你你你真的確定嗎?」
裴凌南看了沈流光一眼,握緊手中的紙條,「麻煩大人。」
刑部的官員只得來領沈流光,「沈大人得委屈你了。」
沈流光經過裴凌南身邊的時候,突然小聲說,「凌南,我很難過。」
裴凌南愣住,回過神來的時候,官員已經把他帶走了。
人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裴凌南雖然向來鐵面無私,辦案的口碑很好,但是這事牽扯的兩個人一個是沈流光,一個是阮吟霄,流言就傳得很快很微妙了。
宮女甲說,舊愛果然是舊愛,新歡只不過是個炮灰。
宦官乙說,這邊忙著幫著幫舊愛洗冤,那邊眼睛都不眨地就把新歡抓了起來,果然是裴大人的風格。
官吏丙說,你們知道什麼?裴大人明顯是為了給丞相報仇。那牢里的俘虜若不死,丞相的事情就不會暴露了。
禁衛丁說,沈大人那麼好的人,裴大人怎麼下得去手!蒼天無眼!
這傳著傳著,繞了一圈回到御史台的時候,裴凌南聽到的版本很言簡意賅,裴凌南是個不守婦道的壞女人。她心中介懷沈流光說的那句話,想來他也有些誤會了,想去刑部找他說清楚,可是事到如今,又能說什麼呢?
她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出宮回家,可回了沈府就更不得了了。
沈賀年鬧著要上吊,全家人都在拉他。老爺子看到她回來,直接哀嚎了起來,「他娘啊,我們流光怎麼這麼可憐,娶了這麼個白眼媳婦啊……我死了算了,你們別攔我!」說著就要去蹬凳子。裴凌南連忙幫著下人們拉,可是老頭倔強得很,說見不到沈流光就絕不下來。
裴凌南正束手無策的時候,又一個禍頭子來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