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喝多了酒就控制不住嘴
畢竟易小安當日里,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徐子娟和那個中年大爺的種種姿態,裡面的牽連跟故事,都是明眼人不難看出的。
心底里的噁心被激了起來,易小安可就想過過嘴癮了。
不過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就立刻感覺到腿上被狠狠掐了一把。
隨即,又看到楚若男制止的眼神。
楚若男在掐易小安的同時,也用腳踢了吉平一下。
她在提醒他們,這裡是大家的聚會,不是泄私憤的場合。
吉平被一踢,面色看上去平和了不少,但易小安對徐子娟的意見,是五年以來,一點一滴深深刻入心裡的那種,此刻看到對方那幅虛偽的嘴臉,他這樣平生最討厭虛偽的人,自然已經恨不得當場戳穿對方的麵皮。
楚若男見易小安沒反應,又輕輕踢了他一下。
但易小安已經面沉似水,這讓坐在旁邊的幾個人,多少都看出了端倪。
聚會席間,還有一兩個知道內幕的人,正看著易小安和徐子娟兩人,在偷笑,席間的氛圍,一下就變得有些冷清起來。
大概是心虛,徐子娟也看到了易小安的反應。
她端起酒杯,率先從箱子里拿出了給易小安的那份禮物,臉帶善意的走了過去。
「小安,作為同班同學,這五年的相處里,咱們難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今天之後就要分別了,但是聽說你也考入了上京,我們從同學又上升到同事關係,我今天敬你三杯酒,一個是為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向你道歉,二一個,也希望以後在上京做同事的日子裡,可以合作愉快,以後你要是需要用到我幫忙配戲的話,只要看得上我這點本事,我一定隨叫隨到。」
「最後,請接受我對你的歉意。」
徐子娟臉上洋溢著愧疚之後的笑容,親自倒了酒,遞給了易小安。
易小安這一刻,有那麼一絲絲的遲疑。
他環顧了一下桌子上圍滿的這二三十人,又看了看杯中的酒。
終於,還是跟徐子娟碰了下杯,喝掉了。
徐子娟連著敬了易小安三杯酒,也陪著喝了三杯,隨後把準備好的禮物,也雙手遞給了易小安。
包裝看著很奪目,禮物掂在手裡,也顯得很沉重,應該是份不錯的心意。
徐子娟的三杯酒,加上禮物,終於堵住了易小安的口。
五年的針對,易小安一直等待著的那句道歉,終於來了。
無論是因為自己抓住了對方的把柄,對方心虛而道歉,還是對方真心實意,由衷為過去的事情說對不起,這都不重要。
至少,當著這二三十人的面,有了這一聲道歉,易小安心裡的氣消了一多半,念在同學一場,往事已經過去,他也就無話可說。
禮物原本是等到最後才發的,但因為易小安的舉動,送給每個人的禮物,都只能現在席間發放了。
女生們收到了一整套壓根兒也捨不得買的化妝品,男生們各自喜好不同,但徐子娟就是這麼厲害,她總能送出讓每個男生都喜歡的那份禮物。
易小安收到了夢寐以求,想要買又買不起的手辦;楚若男得到的,是她經常去蹭沙發的那家舞蹈學院,他們家的會員年卡。
若男至今也不知道,徐子娟是怎麼知道她的秘密的,這份禮物,可謂是送到她的心坎兒里了。
大家都收了禮物,這下聚會上的氣氛,就一下變得融洽多了。
說起京劇界的典故軼事,易小安也放開了,從譚富英天津三塊三的叫小番,一直說到張伯駒堂會演出《失空斬》,余叔岩飾演王平、楊小樓飾演馬謖,王鳳卿飾演趙雲,錢寶森配演張郃的盛況。
當日那場演出,來的全都是京劇界一代宗師級別的人物,就為了張伯駒一個票友配戲,可謂是盛況空前,當日還留下了黑白錄像,只是可惜往後就失傳了。
京劇是大家共同的話題,只要聊起這個,到了緊要處,有時候仇人甚至都可以變成知己,那些演出的盛況無法重現,只能依靠想象。
在眾人的腦補畫面當中,話題最終還是扯到了若男那場《失空斬》時候的盛況。
席間有同學也不禁讚歎起來:「若男那場《失空斬》,雖然比不上余叔岩大師他們配戲,但也是楚聖朝老先生晚年的御用班底重現,雖然最後《斬馬謖》的節骨眼上出了點問題,但就前面《失街亭、空城計》兩折的水準來計,真的很高!」
「是啊是啊,事後還有看過楚聖朝老先生這齣戲的老戲迷,在網上發文,說若男姐的這齣戲,真是得了楚氏真傳,雖然不如先生當年那樣面面精到,但已經有他七八分功力了!」
扯閑篇的時候,都是聊到哪兒算哪兒,沒有人會刻意去控制話題。
加上席間大家越聊氣氛越是濃厚,一興奮間扯到楚若男這兒,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一聊起這場演出,楚若男的神經線,又輕微的跳了那麼一下。
這依舊是她的傷口。
雖然癒合的差不多了,但那還是傷口!
但她很快就接受了,她知道大家的提及都是善意的,是無意間帶出的,自己犯不上矯情。
「說起來那件事,其實真是丟死人了!真是多虧了那天的戲迷,還能這麼包容我,想想還是很不好意思的。」若男面帶愧疚的說道。
「沒有啦,若男姐,你的表現是真的好,不說別的,就這《失空斬》,放在咱們學校現在的幾屆學生里,都是最好的!」
那個學生叫陳彬彬,是真的湧現出了對若男的敬佩。
只是可能興奮過頭,說話的時候沒把住門,在場有很多學老生的1、2班同學都在,等他的話一經脫口而出后,似乎才發現自己說錯了。
「真的,都是最好的之一。」他又補了一句。
席間大多數人都笑著點頭,但難免有些人,心裡會隱隱有些不愛聽。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樣。
某方面你比我好,事實上就是比我好,我也承認。
但當這些話在自己面前說出來的時候,就是會有些不爽,就是像扎了一個刺一樣,會有反應。
在那一丟丟不滿里夾雜著的,可能是一絲嫉妒,亦或者是技不如人後的羞愧。
這就是人性,很多時候這種人性隱藏在一張麵皮底下,哪怕是當事人自己,都會忽略掉身體里竟然還存在這樣一種情緒。
所以當這句話出來后,即便那位同學及時糾正,場上的溫度也還是降了一些。
楚若男自然不願意在場上變成別人針對的對象,她更知道那位說話的同學,也是無心之失。她只好自嘲自己,把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好為那位同學解圍。
若男自嘲道:「嗨,別提往事了!我的身體註定了我的命運,雖然學戲這麼多年,但以後也不能像你們一樣一直唱下去了,我當時為什麼唱戲還可以呢?因為我在學校老師教,但回了家父母親、我們楚家的不少人都會繼續教導我,其實我的天賦也並不好,你們看,唉,多了這麼多老師教,卻還是有很多毛病改不了,最終我也還是要告別我學了幾十年的京劇,去干別的。」
楚若男嘆了一口氣,道:「對於未來我真的很迷茫啊!戲校學的都只是基礎,等進了劇團,有機會唱戲,在台上磨合征服了觀眾,那才是真本事,我現在做夢都羨慕你們這些可以繼續吃專業飯的人,你們以後會技藝精進,成名成角兒。而我,學的這些以後都會荒廢掉,也不會再有絲毫進境了!」
「楚班長,放心吧,即便不能搞專業,那當個業餘票友還不是手到擒來啊?而且就你這一嗓子,那何止是普通票友啊?以後也是票友中的拔尖兒了!」
「我也希望吧!各位同學,以後混好了也別忘了我楚若男,如果以後我混得不好,要飯要到門前了,要有吃的多給點兒,我可跟你們說啊,炸醬麵里得多放醬,要是放少了,我可跟誰急!」
「哈哈哈……」
楚若男的一番話,逗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之前說錯話的陳彬彬,也隱隱往若男這邊看過來,對她投來感激的目光。
酒正喝到一半,徐子娟已經有些喝不動了,她再三擺手,表示自己待會兒還要去霍正芳下榻的酒店,趁著琴師在,要對對戲。
畢竟兩人之後要合演兩出大戲,不提前預習預習,萬一台上出了差錯,那是了不得了。
京劇里有個明文規定,叫「寧穿破,不穿錯」。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能容許演出出現差錯。
而霍正芳又是個大忙人,平時合演基本也不怎麼對戲,都是台上見。
即便作為上京準備力捧的新人,徐子娟對待前輩學長,也還是得顯得尊敬一點兒,對待演出的質量,自然要再三準備了。
這的確是個極好的理由,順利擋了酒,也引起了酒桌上的又一片讚頌聲。
「子娟,你太厲害了!而且你這麼謙虛,有了霍正芳師哥的這次提攜,不久以後我們肯定也能在電視里看見你了!」
「是啊,你看上回楚若男班長上電視,事後咱們全校學生都羨慕極了,你要是也上了電視,那以後就是學校的名人了!」
又提起楚若男,大家這會兒都喝的差不多了,有人又緊跟著接了一句道:
「子娟紅了那還了得?肯定跟霍正芳學長一樣,上電視,拍綜藝、拍電影,到時候電視里都是子娟的身影,比楚班長還要紅火多了,別的不說,跟若男班長上電視那次比,聲勢肯定更大得多。」
「嗨,電視是電視,藝術是藝術,紅歸紅,還得自身學的紮實,藝術過硬,這方面楚若男班長可是頭一份兒。」
「那也未必。」
花旦班一個女生站出來,有些不滿,糾正道:「楚班長有些戲好,但不是所有的戲都好啊,你看子娟有好多戲也比楚班長唱的好,你們這話說的,好像子娟學的不紮實似的,其實各有千秋。不過真的可惜,楚班長《斬馬謖》的時候那場演出事故,讓評委們擔心她的身體狀況,她以後沒有戲路了,還怎麼跟子娟比?子娟是可以跟霍正芳師哥演戲的人,若男這輩子在京劇上的路,也只能走到這裡了,未來,還是得看子娟。」
「喂喂喂,王秀秀,我想去趟衛生間,你跟我去嗎?」王秀秀身邊有個女生,用胳膊拐輕輕撞了她一下,想提醒她一把。
「邱邱,你去吧,現在正說的興起,再聊會兒。」
「秀秀,一起去吧,我……我怕天黑了不安全。」邱邱繼續提醒她道。
「哎呀!」
王秀秀用力推了她一下:「邱邱,不要婆婆媽媽的,這裡還有什麼不安全的?沒事的。」
「邱邱,我跟你去吧。」
看到邱邱有些著急的樣子,若男站出來講道。
人一旦喝醉了,興緻起處,一些話出口,擋是擋不住的。
再照這樣下去,擋不住不說,只怕還會變成引戰。
加上之前他們講話的內容,這讓楚若男的心裡,多少也有些難受。
兩人從湖邊離開,走在半道上,邱邱就開始先道歉了,「若男姐,邱邱就是喝多了口不擇言,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楚若男笑了笑:「嗨,傻丫頭,她說的其實沒錯,本來我以後在京劇這條路上,也沒有什麼進步了,倒是你們,好好加油吧!」
看到楚若男對自己笑,還眨眼鼓勵,邱邱是真的敬佩起了楚若男。
「若男姐姐,你的性格真的太好了!之前我們班裡男生都傳言,說你又凶脾氣還暴躁,有些不分青紅皂白,今天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觸,你的性格真的太好了。」
兩人有說有笑的進去洗手間,然後又手挽手出來。
兩人出去到回歸,統共只用了兩三分鐘的功夫而已。
但當她們兩人再回到桌上時,一些人說話,卻已經針鋒相對,綿裡帶刺了。
「別說了,都別說了!楚班長的身體,據醫生說,已經到了快要坐輪椅的地步了,以後搞不好,終生都要靠輪椅行走,別比了好不好?以前都說她們兩人是咱們這一屆學生里的『雙驕』,可你們都看到了,走到最後的才是勝者。」
「對啊,咱們公平公正的說,楚若男還是不如子娟,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話,以前是這樣認知的,現在還是,以後嘛,就更不用說了。」
說這句話的人叫柳青,上回為爭那個優秀生,在學校小劇場後台的小化妝間里,兩方還鬧過矛盾。
「柳青,你這句話就太偏激了啊!」
易小安站起來,指出道。
他還特意看了眼坐在那邊的徐子娟,想讓她出來把場面制止住。
徐子娟看到易小安突然投過來的目光,用手揉著腦袋的太陽穴,一頭倒在酒桌上,好像睡著了一樣。
柳青的話,讓2班那些支撐若男的人都怒了,轉瞬間,1班和2班,從剛才的談笑風生,相互引為知己,又一下鬧到了翻臉的地步。
兩邊都有人聽不下去,言語間動起火來。
混亂中,人群里不知道是誰突然發聲,嘟囔了一句:
「楚班長確實有些地方不如徐子娟,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徐子娟就能陪得了,楚若男就下不去嘴,多明顯的事兒啊,柳青?」
這句話一出,聲音雖然不大,席間卻有好多人都聽見了。
原本趴在桌上「睡著了」的徐子娟,身體突然控制不住般的,狠狠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