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房頂談心
日暮四合之時,言煜去向言大強和蘇唯予請安,他去的時候兩人正在用膳,言煜本來沒想站多久,但是蘇唯予堅持又遞了一副碗筷過來,言煜只得再次坐下用膳。
言大強和蘇唯予晚膳用的很是清淡,言煜只吃了一點,並未怎麼動筷,飯罷,蘇唯予擺了擺手,先回房睡覺去了。
言煜則跟著言大強去了書房,言大強問道,「聽說你今天罰了四大護衛?」
言煜站著,淡淡道,「跟在我身邊,做事又如此沒有分寸,不該罰嗎?」
言大強似是往他那個方向望了一眼,感慨道,「自小你便很有分寸,從不讓我和你母親擔心,只是涉及整個言家,我還是要問一句,那個女子,你堅持要娶嗎?」
言煜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以為我的舉動已經很明顯了。」
言大強輕輕點了點頭,又想說什麼,卻又聽得他那個向來高傲,自詡清貴洒脫的兒子嘆道,「父親,你真以為阿卿是我想娶便能娶的嗎?」
言大強的目光望過來,等著他解釋。
「阿卿與我見過的每個女子都不相同,她看似冷漠無情,但心中最是柔軟,她是江湖中人,這次也本不欲來帝京,是我哄著才來的。」
「她喜歡自由,嚮往可以自己振翅的天空,到言家后,我已感覺到她處處受制,我們本來打算出了隱世家族后便成親,但是近日……」
言煜直直看向言大強,苦笑一聲道,「我隱隱感覺到,經此一場,她並不想與您的兒子成親。」
「您與母親定是覺得阿卿不能離開我,實則是我不能沒有她啊。」
言大強被他這話給震到,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良久后,才對著外面如墨一般的夜色緩緩道,「我看得出那個女子的不一般,能被你如此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不會差到哪裡,言家向來如此,每任家主都不會阻止孩子追求愛的權力,眼下我和你母親也幫不到你什麼,若是真想與那姑娘成親,怕是只能你自己努力。」
言煜聞言,清雋的面容上泛起了一抹笑意,應道,「煜兒明白。」
言大強瞥他一眼,道,「行了,走走走,別堵在這裡讓人心煩。」
言煜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也淡淡道,「若不是父親讓我來此,想必我也不會憑空來聽您罵的。」
話語落地,在言大強反應過來之前閉上了書房的門,他衣襟閃出書房的一瞬間,言大強會遲到但永不缺席的鞋子甩在了門上。
與書房相對的一個房頂上方,令明卿手裡握著一瓶酒,噗地一聲輕笑,言家人果然是帝京中最有趣的人啊。
言煜抬起頭望去,皓月當空,滌盪長風,一抹紅衣飄逸在月色前,再往上看,那人墨發在微風中飄搖,兩道眉眼彎彎,笑得如同一隻小狐狸。
言煜縱身上去,拿過她手中的酒瓶,道,「身子還沒好,夜裡就敢上房頂喝酒?」
令明卿笑眯眯地沒理他,只道,「煜兒……」
言煜先是震驚,隨即反應過來后耳垂通紅。
令明卿趁機奪過他手中的酒瓶,好玩似的盯著他看,言少主啊,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玉言公子」,便是面對群臣圍堵,想必也能侃侃而談,在聽到自己那聲「煜兒」后,竟瞬間無言以對。
令明卿上房頂前,從青龍那裡順了瓶酒,高處清風掠過,竟帶著絲寒涼,不禁喝了幾口禦寒,沒想到這酒的後勁很大,令明卿只喝了兩口便已隱隱有醉意。
她雙眼清澈間帶了幾分透亮的水汽,言煜看著看著忽然想到了夏日裡剛從水中撈出來的水蜜桃兒,隱隱約約帶著些水潤,讓人想湊上前去聞一下那清甜。
身邊令明卿也不知在想什麼,無意識間又喝了一口烈酒,言煜有些生氣,正想從中奪過,卻冷不丁聽到她道,「言煜,我喜自由,不愛被束縛,你剛剛也說了。」
言煜怔了一下,隨即從她手中再次奪過酒瓶,放在離自己身板不遠處,才又輕輕道,「夜裡寒涼,少喝點酒。」
令明卿接著道,「小時候師父告訴我說,女子生來便是獨立的,她希望我以後能自由一點,不依靠男子而活,前二十年我都謹守師父的命令,唯幾日前,我試著說服自己,若是遇到了想相守一生的人,那麼那些規定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差一點便丟盔棄甲,想著一輩子待在帝京也好,但這幾日夜間總是輾轉反側,至剛剛那一刻起,我終於明白,我從來不屬於帝京,我屬於那個雖然危險但是自由的江湖。」
她亮晶晶的眼眸望過來,「言煜,我做不了言家的主母,也不會因為你而捨棄江湖,更不願此生對你俯首稱臣,我希望我依舊是那個獨立的我,如你第一次見到我時一般。」
「你,懂嗎?」
言煜的目光落在遠處皇宮的磚瓦之上,有風穿過他寬大的衣袖,他遲遲沒有回應,令明卿也沒催,今晚她是有備而來,酒雖是順青龍的,房頂也是隨便上的,但這些話卻是預謀已久的。
言家的整族榮耀,言煜既然背負了就不能隨意放下,但是她也不願此生都面對皇權傾軋,帝京動蕩,更不願成為言家主母,那樣的生活對於她而言是束縛,是牢籠。
她相信自己的這些想法言煜都懂,所以近日他著急向所有人介紹自己,只為讓自己改變那一點點想法。
房頂上不知掠過了幾陣風,天上的星子不知閃耀了多少下,令明卿終於聽到他帶著嘆息的聲音道,「阿卿,我答應你,不強迫你留在我身邊,也不強迫你嫁給我,我只求此生你不要抗拒我的接觸。」
令明卿怔了一怔,似是沒想到這些話竟能從言煜的口中說出,她知道言煜雖看起來溫潤優雅,實則骨子裡專有強硬,清貴驕傲,說到底是帝京言家培育出來的少主,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傲骨。
也正是因此,她才不知自己的這些想法能夠被他接納多少,所以借著今夜滌盪長風,借著酒意朦朧,看似玩笑實則認真地說出這番話。
房頂上兩人靜默無語,屋檐下,窗子前,言大強笑看著自家兒子卑微溫柔地說出這番話,笑看著那女子語氣溫和卻態度堅持。
言煜的目光在窗子前落了落,言大強快速關了窗,順帶著熄滅了書房內的燭火。
濃重夜色中,屋檐下吊著的白虎嘆了口氣,心想,少主這是被令姑娘吃的死死的啊,連成親都是奢望,偏偏少主還不能不答應。
那一夜,有人心緒萬千難以睡眠。
有人酒後吐真言卻心中空蕩蕩。
有人遙望帝京風雨欲來。
有人緩緩微笑開始收網。
翌日晨起時,令明卿聽到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令主,可要更衣?」
令明卿挑了挑眉,看到白琴含笑輕輕踏入房門,白琴對著令明卿深深鞠了鞠躬,「白琴參見令主。」話語出口,眼眶已微微泛紅。
令明卿嘆了口氣,問道,「何時來的?」
白琴道,「今日凌晨,自白棋傳來消息后,我便帶著人往帝京趕,只是有間客棧距離帝京到底路程遠,直至今日來姍姍來遲。」
令明卿微笑著道,「不遲不遲。」
白琴對著令明卿道,「令主定是沒有好好吃飯,瞧著身子不僅瘦了一圈,臉色也蒼白的厲害。」
令明卿不欲告訴她隱世家族中發生的事情,只含笑聽她數落自己,卻始終一聲不吭,白琴說著說著便有些埋怨言煜,「言公子也真是的,令主身子本就不好,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照顧……」
話還沒說完,便聽聞腳步聲傳來,白琴立馬閉了嘴,眼角處看向令明卿,發現沒有不異之色后,心中鬆了松,剛剛太擔心令主,導致一時失言,令主沒生氣就好。
正想著,言煜帶著歉意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確實是我不對,沒有照顧好阿卿。」
白琴起身向言煜行禮,隨即掩好門退了出去,門內,言煜問道,「近日身子還好嗎?」
令明卿笑道,「還好。」
「昭思宴定於月中,還有半月的時間,這半月內我可能忙著事,正好白琴到了,你若是想出去就讓白琴帶著你出去走走。」
令明卿點頭稱是,言煜沒在房中待多久,青龍還在門外等著他去大殿,所以步履匆匆又離開了。
言煜走後不久,令明卿依舊維持著他離開后的那個動作及表情,白琴見令明卿遲遲沒有傳召,忍不住朝門縫裡看了一眼。
一眼,心驚。
令主好像有些不一樣。
正想著,令明卿忽然道,「白琴,收拾收拾一下,我們出府逛逛。」
白琴點頭笑道,「好,我立馬去準備。」
兩人收拾好打算出府後,朱雀突然出現在了身後,令明卿瞧見了,但是也沒有多管,想來是言煜不放心,所以安排四大護衛暗中保護。
帝京果然是帝京,兩邊街道門庭若市,人來人往間摩肩接踵,但令明卿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只隨意逛著,白琴跟在身後,雖然對新事物很感興趣,但是令明卿在側,倒也不敢離開令明卿太遠。
令明卿瞧見她新奇的模樣,將手攏進袖中,對著她笑道,「想買什麼就去買,我就在不遠處,也不會走丟的。」
白琴本來不打算走開,但是禁不住令明卿這樣說,往糖葫蘆攤主的方向瞅了兩眼,快速道,「令主,我去買兩串糖葫蘆,馬上就回來。」
說完便快速往那個方向走去,令明卿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禁有些恍神,白琴的家族當年若是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想來她如今也該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閨中小姐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嘆息。
她邊搖頭邊嘆息的瞬間,餘光忽然看到人群中不知哪裡的亮光一閃,令明卿心下一驚,巍巍帝京,是何人攜刀劍隱匿在人群中?
正想著,一劍忽然從人群中射來,那劍意凜然,竟是直直向她擊來,令明卿閃身躲過,眼神有些冷意。
她初來帝京,沒有結怨於任何人,但眼下卻有人想刺殺她,想來針對的只能是言煜,或者說整個言家。
只一瞬間,她便下定決心,不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抓住把柄,不能讓人以此為借口去為難言煜,甚至對言家不利。
人群中,那人見一擊未中,下一刻更現殺機,周圍人群見此,早已驚嚇著避開,躲在人群中的幾人見最有利的屏障漸漸散開,眼神中閃過一絲狠意。
令明卿渾身一冷,有人要藉此傷害百姓,但是這罪過他們背後的人肯定不會認,那這罪過會判到誰身上?
那一瞬間,人群中傳來的驚呼、尖叫和嘶吼響震整個帝京,白琴和隱在暗處的朱雀紛紛現身,還沒等令明卿吩咐,她們就飛身前去救人。
人群中間,有人被一劍刺入咽喉,有人被硬生生砍下頭顱,鮮血濺濕了周圍人的衣襟,引發了更大的暴動。
令明卿目光快速掠過街道兩旁的暗角,只是終究沒有多少精力再去管,只能分身前去對付那些隱在人群當中的刺客。
暗角處,站著一個月白色的男子,那男子接受到她投過來的目光,輕輕地笑了一笑,果然是言煜看中的人啊,這麼遠的距離只一瞬間便鎖定了這裡。
只是,即便這樣又有什麼用呢?他注視著街道中央的暴亂,眼底映射著亂飛的頭顱和四肢,卻微微勾了勾唇角。
令明卿出手很快,接連擊敗了幾個刺客,那幾個刺客像是本來就沒想過活命一般,在令明卿手下接連處於敗勢時,竟紛紛自殺了。
令明卿站在原地,腦中卻在急速運轉,這到底是何人,刺殺自己未果后又對城中百姓動手?
正在這一番亂象中,遠處馬上奔來一人,那人衣帽皆斜,邊奔邊喊,「住手,天子腳下,怎容賊人放肆?」
令明卿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姍姍來遲但時間拿捏的剛剛好的京兆府尹,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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