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放棄
布涅託大法師站在一處殘破古老魔法陣旁，嘴唇微微開闔，低聲念動咒語，好似古老殿堂中的誦經聲，幽遠深邃。他一手虛抬，咒文在指尖流曳，編織出高深難測、奧妙非常的魔法。
「看來比預想中還要困難。」布涅託大法師表情嚴肅、不苟言笑，良好的素養讓他沒有因為接連失敗而惱怒失態。
儘管布涅託大法師年輕時就被許多人視為天才，奧術上的成就不斷進步。可是在法師行列中，「天才」這個辭彙早就貶值得不像話了。
普通人的社會生活中，被認為是神童的角色，可能終其一生也未必能掌握四五階奧術。能夠成為法師，「天才」不過是其中一項素質。如果沒有足夠的天賦和智力、缺乏充分的訓練和培養、沒有深刻的鑽研和思考，根本就無法觸及高等法師的門檻。
哪個法師不是日以繼夜訓練咒語吟唱？哪個法師不是一有空閑就重複施法手勢？哪個法師不是睡前醒后翻開法術書仔細記憶？哪個法師不是耗費無數時間、心血和財富來研究奧術的運作機理？
天才？勤奮？這對於法師來說就是走路的兩條腿、吃飯的那張嘴，最最理所當然不過！
而在此基礎上，培養出的理性思考與冷靜判斷，才是法師優秀的素養，不被情緒所干擾，不被短暫得失而蒙蔽。布涅託大法師也是一直這樣告誡自己與學生的，不過哪怕是傳奇法師本人，那也是伴隨一生的考驗。
布涅託大法師接連用了五種方法，試圖從深晶中孤立出強大且穩定的能量，結果全都失敗了。連翻失敗之後，布涅託大法師也從一開始的迫不及待，轉為冷靜清醒。
「沒必要過於急躁，我越是這樣，就越容易受拿撒呂依掌控。」布涅託大法師杵杖沉吟：「倒不如認真思考一下，浮空城對於我來說是否真有必要？」
誠然，如今世界局勢變化劇烈，拿撒呂依將不動冰地的偽神製作為奧法能核，打造出一座浮空城，安塞爾王國也有一座由山地矮人協助打造的浮空城，就連當年被滅絕的翠綠之環，眼下也有一座由自然法術凝聚而成的風暴宮殿，同樣算是浮空城。
可浮空城的作用究竟是什麼？如果真的要打造一座魔法都市，那麼尋找一處魔法湧泉、聚能場即可，照樣可以長久經營開發。
浮空城的真正用途，在於其能夠無視地面險阻，長久浮空飛行，還能承載大量人力，或者說，軍事暴力。因此浮空城更接近於一個戰鬥核心平台，而不是單純的魔法都市，其一經誕生，就帶有軍事用途，用於奧秘之眼對外擴張、維護超越國界疆域的利益。
如此看來，未來擁有浮空城的法師，在奧秘之眼中的地位，更類似於軍閥或者領主貴族。哪怕浮空城不能完全做到自給自足，也需要大量來自外界的後勤補給。可是浮空城掌握在法師手中，也註定會擁有更強的獨立性和威懾能力。
試想一下，當一座山峰般的城市，居高臨下俯瞰著地面上的普通國度，即便是統治者意志力堅定不屈，大多數平民可未必能承受這種壓迫。
即便是奧秘之眼的高等法師，如當初新卡美洛城的凡爾瑞那樣，手下有黑甲衫一眾高等武者和四台精金魔像，本來足以橫行無忌。可是當他們看見俄格親王的浮空城，也當場嚇破了膽。
然而當初在新卡美洛城，就是布涅託大法師駕駛魔法船去牽制俄格親王的浮空城，那時候他心裡就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對付浮空城了。
即便拿撒呂依向自己許諾，提供奧法能核與浮空城的打造技術，但布涅托才不會這麼輕易相信。法師之間沒有誠信可言，只有無止境的算計和陰謀。
考慮到拿撒呂依這些年來的作為，加上多拉貢出走對奧秘之眼基礎的動搖，布涅托深信，拿撒呂依對奧秘之眼其他傳奇法師不會有半點信賴，只有發自內心的戒備和防堵。
現在深海烏賊與洛耶夫城徹底融合，要將其靈魂提取出來極其困難，偏偏自己並沒有足夠人手完全控制洛耶夫城，後續針對互保同盟南部航線的大戰略，更是要投入大量人手，這也遠不是布涅托手下那批學生和隨從所能支撐的。
聯想至此，布涅託大法師已經開始考慮要及早止損了：
「現在的情況，如果不想受制於拿撒呂依，那就要投入大量資源去製作奧法能核，往後還要跟人力財力物力更加充裕的拿撒呂依較量浮空城的數量質量。與其把精力和時間浪費在註定落後的路徑，不如從另一個角度出發設想。」
浮空城是很好，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充滿了威懾力。然而對於布涅托這樣的傳奇法師來說，拿撒呂依的奧法能核製作技藝、還有他從精靈那裡摸索出的迷鎖技術，才是真正的重點。
至於浮空城本身，要是內部出了什麼問題，或者飛到死魔法區、狂亂魔法區的範圍，照樣會引起意外或墜落。到那個時候，往浮空城的大量投入和建設，全都煙消雲散，損失會極其龐大。
如果僅僅是打造一座浮空城，布涅託大法師也有足夠本錢，但那不代表可以毫不在意地坐視風險與損失。如果考慮到未來還要效命於本就提防自己的拿撒呂依……
「所有人，停下手中工作，到魔法船上集合。」
布涅托不再猶豫，立刻用傳訊法術下令給洛耶夫城中的學生和隨從法師。沒過多久便有一串傳送法術光芒在半空中魔法船甲板上接連閃現。
「喲，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拿撒呂依躺在沙灘椅上，毫不掩飾地展現姣好身材，盯著布涅托為首的數十名法師，笑眯眯地問道：「深海烏賊的靈魂還沒被抽取出來嗎？你的奧法能核可都指望它呢。」
「不需要了。」布涅托盯著拿撒呂依說道：「我經過深思熟慮，現在還不是打造浮空城的時機。」
拿撒呂依翻身起來，表情略顯嚴肅地問道：「現在不是時機？眼下什麼局勢、什麼情形，你布涅託大法師不會不清楚吧？而且你之前都準備好『山峰切削術』的儀式物品了，現在才說不需要浮空城？」
「既然深海烏賊已經不存在，奧法能核也註定不能完成，自然沒必要打造浮空城。」布涅托說道。
「布涅託大法師何必急著下結論。」拿撒呂依起身說道：「奧法能核並非只能通過深海烏賊改造而來。但凡是具有不朽特性的存在，都可以製作出奧法能核。」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布涅托說道：「你暗中資助半人馬幾十年，讓他們內部完成統一，然後借氣候冷化的機會，推動半人馬對帝國的大規模進攻，引起長久的戰亂與對抗。無非是就是想利用半人馬的信仰，讓他們信奉的神祇可以更加接近主物質位面，好方便你進行捕獲。哦，綠獸人那邊也是相似的情況吧？」
拿撒呂依輕輕鼓掌，來到魔法船邊緣處，低頭俯瞰著洛耶夫城：「其實經過這些年的研究，我發現這些異界不朽存在、以及他們所處的位面，也是受到古代巨人『上升階梯』的影響。某些恰當的手段和引導，可以讓他們距離主物質位面更近。如果可以的話，還能利用古代巨人遺迹，對這些不朽存在進行成批捕獲。」
「拿撒呂依，你會不會太猖狂了？」布涅托說道：「按照你的研究，這些不朽存在遠在古代巨人和龍族戰爭之前就出現了，如果不是位面間的阻礙和各種尚未探明的具體原因，這些不朽存在隨時可以踏足主物質位面。
以他們的漫長積累，肯定有異常強大的實力，哪裡是你可以隨意捕獲的？一個卡斯塔就要你跟沙多萬和整個虹彩城的配合，現在沙多萬還肯與你聯手嗎？而且你覺得自己真能夠完全利用洛耶夫城嗎？」
「你是在質疑我的能力？」拿撒呂依問道。
「這是身為法師必要的素質，我沒理由對你個人能力抱以無條件的信任。」布涅托說道。
拿撒呂依雙臂抱胸，回身說道：「那將來的奧法能核分配，我也許不會優先考慮布涅託大法師了。你確定真要這樣？」
「你不是同意了奧烏斯的瓦努亞復辟行動嗎？這件事我來負責就好。」布涅托回應道：「只是我很好奇，浮空城難道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拿撒呂依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說道：「好吧，那我不打擾布涅託大法師的公幹了。」
說完這話，拿撒呂依一轉身，法師袍憑空出現披掛上身，高貴女法師模樣的拿撒呂依飄然離開魔法船，朝著下方洛耶夫城飄落。
布涅托表情嚴肅中多了幾分森冷，嘴裡迸出話來：「我們走！」
……
「還真是走了啊。」
拿撒呂依腳踏實地，抬頭望向已經飛遠的魔法船。布涅托的放棄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不過自己設身處地，估計也不願意自己未來重要的身家產業都受制於人吧？
傳奇法師的習慣與想法，沒有誰比拿撒呂依更清楚了。既然布涅托不肯臣服自己，那就註定會被排除在核心權力之外。復辟瓦努亞這種事情，純粹是出力多、收穫少的苦差事，布涅托如此不上進，目光只有區區一個國家，那也註定未來可以調動的資源和人力，難以形成對自己的威脅。
這樣也好，真讓他掌握一座浮空城，影響範圍反而遠超一個普通國家的疆域，到時候還要費心思應付他那些小伎倆，瓦努亞就當是賞給他的一塊發霉麵包吧。
拿撒呂依從來沒有如此爽快的感覺了，他是一個貪愛鬥爭的人，別人的失敗就是他的快樂。
自從新卡美洛城的失敗過後，無論是拿撒呂依本人，還是奧秘之眼這個整體，都急需一個成功來彌補士氣、團結人心。如今佔據了洛耶夫城，不光是成神的奧秘近在眼前，而且可以通過洛耶夫城牽動不同位面間的聯繫，捕獲那些不朽存在，製作更多奧法能核與浮空城。
此外，五芒星之塔經營多年的南部航線，也會因為奧秘之眼的介入遭到封堵。同樣，多拉貢、納哈薩酋邦也形同落入自己的掌控，那些背叛自己的傢伙，必將受到最慘烈的懲罰！
「啊~這個身體太敏感了，一想到這種高興事，就濕得厲害……看來稍後還是要調整一下。」高貴女法師腿腳一軟，面帶冷笑自言自語起來。
這時耳邊傳來其他法師的傳訊：「拿撒呂依閣下，城區內魔法陣與咒文塔已經調整完畢。」
「好，按照計劃，開啟廣域反傳送力場，同時將力場牆壁調整為護罩模式。」
伴隨拿撒呂依的話語，城內新近聳立而起的一座座咒文方尖碑亮起奧術藍光，杜絕傳送的無形力量如同波濤迅速向外延伸，同時將大片海水逼開的環狀力場牆壁漸漸抱合聚攏，形成一個如大碗倒扣、「裂解術」都無法破壞的堅厚力場護罩，將整個洛耶夫城牢牢護在內中。
抬頭仰望著萬傾海水覆蓋流動，拿撒呂依也在欣賞這種奇妙的景緻，換做是普通人，估計不免憂慮頭上那看不見的力場護罩能否隔絕海水。
「好了，接下來……」拿撒呂依正要專心對洛耶夫城進行深度勘探，此時身上「預警術」效果忽然傳來警報。
拿撒呂依眉頭一皺，但是他沒有察覺到任何危機逼近自身，暗中利用魔法奇物進行預言偵測，也沒發現附近有敵人或攻擊。
「難道是……」拿撒呂依心下一驚，眼角餘光就掃見地面上砂礫開始不自然的高頻振動，耳邊就聽見一陣呢喃低語，似乎要鑽入腦海之中。
「立刻解除反傳送——」
拿撒呂依立刻察覺異常，發動傳訊法術，卻發現自己開口說話，居然沒有半點聲音。
剎那間，整座洛耶夫城爆發出毀滅性的震顫尖嘯，力場護罩內的空氣竟然被直接點燃。然而此刻駐守洛耶夫城的奧秘之眼法師們是看不到了，因為他們的腦袋在毀滅尖嘯中，一個接一個地爆碎炸開，朵朵艷麗血花盡情綻放。
拿撒呂依這具克隆體正要發動「時間停止」，結果魔法能量紊亂潰散，一對眼珠在不甘與錯愕中，從爆碎的腦花中奪眶飛出，目睹了洛耶夫城徹底崩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