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驅逐

「直到我們遇到你，後來的事，你都知道咯。」妙妙打了個很大的哈欠，撐得嘴巴都快裂出一道口子來。講故事真的太費神了。它感覺腦子缺氧，嗯，得吃條魚好生補補。

蘇醒躺在柔軟的地毯上，雙手枕著頭，「所以，你們都把我當做了蘇星河？」

「那個，話不能這樣說。」妙妙支支吾吾，它不擅長撒謊，打算矇混過關。

蘇醒翻了個身，趴在地上，一把摁住了妙妙肥碩的爪子。四目相對，蘇醒眼裡的光像剔光了肉的魚刺，扎得妙妙渾身不自在。

它訕訕地說，「好歹——老夫也，也是只公貓，小蘇蘇，咱們這樣，這樣男女授受不親，雖然老夫能接受跨越種族的愛慕——」

「不要扯開話題，你就說，是與不是！」

嚴刑拷問，妙妙扛不住。

「是。」喵嗚喵嗚，老衛你千萬不要怪老夫。

蘇醒再問，臉上已是掩不住的悲戚，「衛來是不會有感情的，對嗎？幾百年來，他都是單身？」

妙妙不敢說了，三瓣嘴緊緊抿著，鬍鬚跟著輕顫。

「所以，這是我一個人的自娛自樂，你還在一旁添油加醋。這場戲，看得過癮嗎？」蘇醒淡淡地說，眼角已經有透明的液體緩緩流出。

「嗚嗚嗚，小蘇蘇，不要哭。」爪子被按住了，妙妙慌忙用臉去蹭蘇醒臉上的淚水。

蘇醒別開臉，「男女授受不親！」

一人一貓就這麼對峙著，直到彼此肌肉酸軟。

蘇醒站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如此古老而複雜的故事，衛來沒有感情，這是在是個讓她難以消化的事實。

「小蘇蘇，」妙妙遲疑了一會兒，「你看過童話故事嗎？」

跨出門的腿收了回來。蘇醒疑惑地看著妙妙。

「老衛的魔法，是西方來的。所有的童話故事，都這麼說：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打破魔法的唯一辦法，就是thetruelovekiss——真愛之吻，老衛和蘇星河沒有真愛之吻。」妙妙攤手，「實際上，老衛就碰了一下人家的額頭。」

它快速跑向床底，將自己多年來的研究心得推了出來。那是一個木盒，裡面全是各種版本的國外童話書。

蘇醒搖頭，「妙妙，我覺得你已經過了需要看童話故事書的年紀。」

妙妙快速地打開一本又一本，精確地翻到關鍵情節：「你看，白馬王子的真愛之吻，讓白雪公主吐出了有毒的蘋果；菲利普王子披荊斬棘，以真愛之吻，喚醒了沉睡的愛洛公主。總之，」它總結陳詞，「真愛之吻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蘇醒不願意陪妙妙玩這無聊的遊戲。腦中各種聲音在打架，她需要靜一靜。

「拜託拜託！看一看而已！」妙妙又祭出了它的絕招，琥珀色的眼珠瞪得大大的，看起來格外純真無辜。

誰忍心拒絕這樣可愛的小生靈呢？更何況，是愛心容易泛濫的女人。

蘇醒答應看一會兒，等她真正捧著書看時，跌宕起伏的情節牢牢地抓住了她。妙妙遞來一支筆，蘇醒一邊看一邊做筆記。所有的書都翻完了，她竟然開始同意妙妙的想法：真愛之吻，能打破一切魔法。

「老貓，我們是不是有點傻？」蘇醒覺得，她作為活了一百多歲的生物，在童話書里尋找答案的方法，十分幼稚可笑。

這幾百年，妙妙從來沒放棄過衛來。當年它還是一隻備受欺負的流浪貓，徐氏撿它回府，給了它最安穩舒適的生活。它將衛來視作親人，即便他早已習慣了漫無邊際的孤獨，但它總懷著希望，它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個人，將他變成活生生的人。

見到蘇醒的第一眼，它就認定，那個人一定是她。

「小蘇蘇，你心裡有他，不如試試嘛。反正，你也不會吃虧。」妙妙慫恿著，「老衛長得還是挺帥的，帥氣多金的男人，放在如今的婚戀市場上，可是稀缺物種。」

蘇醒不置可否，扔下滿懷希望的妙妙，回了自己的房間。衛來是一潭死水，無論投入多少，他都不會做任何回應，這樣的感情，值得嗎？付出未必就需要回報吧，她勉強地安慰自己。妙妙說得很對呀，衛來的確是稀缺物種，不能讓別人捷足先登。不不不，不能被一隻貓說服了。

蘇醒想得頭疼。

目前頭有點疼的，不止她一個。從來無病無災的衛來，竟然也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扯著，隱隱作疼。那個瓶子里的黑煙，自從店鋪開始創辦，折騰換過幾次容器，一直毫無異樣。

警報聲在心中炸響，傳人、容器，是的，一定是這樣，蘇醒是這枚魔戒的下一任主人。

關在深淵幾百年，衛來跟孤獨成了老朋友。他知道它什麼時候來，知道它預備了怎樣精彩的表演劇目，也知道彼此折騰后，該怎樣握手言和。

他擔心蘇醒。

磨砂玻璃瓶里，黑煙森森然，如幽靈的雙眼，冷冷地注視著衛來。衛來也看著它，他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一定不會讓它得逞。

這一晚，各懷心事的兩人一貓，輾轉發側。到了早餐時間，彼此卻像沒事人一樣，端坐在桌前，一起應付這漫漫歲月里最平淡無奇的這個清晨。

「咳咳，」妙妙端著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撓著鬍鬚，「老夫要下去逛逛，小蘇蘇，跟著一起吧？」它指了指放在椅子邊的橘色布包。

衛來拿起餐巾，認認真真地擦拭手指。銀戒似乎有點鬆了，他下意識地往下緊了緊。

「蘇醒，」他在西裝褲兜里摸索了好一陣子，掏出一張銀行卡。妙妙瞪大了眼睛，咦，那不是它當初藏起來的那張嗎？

衛來將銀行卡推到蘇醒跟前，他無法擠出一貫的笑容，聲音也不自覺地抖了：「其實你去市立醫院那天，我就跟妙妙說了，把這張卡給你，你可以在外面生活得很好。它大概是忘了，我現在拿給你。」

「老衛——」妙妙欲言又止。

蘇醒的眼眶瞬間紅了，「你趕我走？」

「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你該過正常人的生活。」

「一百年了，你不覺得你這個提議，太遲了？」

嘴角上揚，微微一撇，鼻子再發出哼一聲冷笑，衛來覺得自己已經將冷漠這種感情的表達得淋漓盡致。「我好像記得，我才是這裡的主人吧。所以，我現在覺得你很礙眼，你最好不要出現在我的視野範圍內。我不可不敢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你以為這樣我就怕了？」反正已經知道他是個沒有感情的木頭，做這種漠然的表情，不過是虛張聲勢。蘇醒反而笑了，她有的是時間跟他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她懶懶起身，端起杯碟碗筷，打算收拾好餐具后，跟妙妙到市裡走走。

衛來抬手，銀行卡倏地飛進了蘇醒的外套口袋。他瞬移到跟前，因為憤怒，右眼瞼上的疤痕格外猙獰，恍如一條吐著信子的小蛇。

嘩——

陶瓷餐具變成了一地碎渣。殘餘的食物黏在碎片上，紅紅綠綠，譬如上了年紀的婦人忽然描了不合時宜的彩妝，慘不忍睹。

妙妙喵嗚地叫了兩聲，奔過去擋在蘇醒跟前。

遲了。

衛來抬手之間，白色的光暈將蘇醒包裹起來。她再睜開眼時，已經身在小樓後門的雲梯上。砰，一聲悶響，有個大大的行李箱精準地落到腳邊。他真的下狠手了？那就比一比，看誰更狠了。蘇醒拎起行李箱，不慌不忙走下雲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