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火海-1
「船帆已落!」
「火炮填裝就位!」
「各艦已準備點火!」
「所有人員均已進入戰鬥位置!」
……
隨著手下的傳令官將各艦的備戰消息一一傳達至普特曼斯所在的甲板上,這位荷蘭艦隊的總督一邊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敵情,臉上的表情則已漸漸從嚴肅變得愈發舒緩起來,甚至開始隨著旗艦密德堡號上的小鼓節奏,用一隻手輕輕打起了拍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輕快而悠揚的備戰鼓點,似乎已將其思緒帶回到了前些年與西班牙人激戰海上時的光輝歲月。
而當普特曼斯留意到自己的僕人已端著一杯紅酒走上甲板后,隨即將望遠鏡遞給了旁邊略顯局促的朗必即里哥,自己則從僕人手裡接過了紅酒。
「嗯——?」
而當普特曼斯輕輕嗅了下酒杯邊緣后,卻立刻皺起了眉頭,不悅地問道:
「剛剛不是讓你去拿那瓶珍藏已久的吉揚桃紅葡萄酒嗎?」
「這……抱歉!總督閣下,我這就給您去換。」
一旁的僕人大概是從未經歷過戰事,面對大戰在即,心中不免有些緊張,以至於此刻才意識到,總督普特曼斯特意交待要其拿來的名貴紅酒,自己竟在慌慌張張中拿錯了。
「罷了。就這杯吧。那瓶吉揚桃紅葡萄酒等到慶賀勝利時再飲也不錯。」
普特曼斯瞟了眼緊張兮兮的僕人,沒再多作苛責,轉而向著一旁眉頭緊皺的朗必即里哥問道:
「朗必即里哥,你要不要也來一杯?舒緩下心情。」
朗必即里哥此時哪裡有心情喝酒,放下望遠鏡,不免憂慮地說道:
「總督大人,我看敵軍共有五十餘艘大型戰船,分為幾個梯隊。似乎……是鐵了心與我們一決雌雄。」
這時,普特曼斯已自顧自抿了一口,隨即紅光滿面起來,心情也彷彿好了不少,一邊慢慢地品嘗著舌尖上的甘甜,一邊用另一隻手繼續隨著鼓點打起了拍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朗必即里哥則繼續說道:
「總督閣下,我之前聽說,鄭芝龍甚至有從英國佬那裡購買過火炮,只是一直沒有亮過家底,因此未知真假。除此之外,其餘明軍的船上,可能還有明國自己仿製西洋的火炮,威力同樣不容小覷。我看這次,鄭芝龍和明軍都下了血本,是來和我們拚命的。」
誰知,普特曼斯彷彿充耳未聞一般,再次問道:
「你確定不來一杯嗎?這酒雖比不得那瓶我原本準備開戰時要喝的吉揚桃紅葡萄酒媲美,但也著實不錯了。要說那瓶我從法國高價收藏來的吉揚桃紅葡萄酒……」
「總督閣下!」
面對普特曼斯大戰在即的漫不經心,朗必即里哥已忍無可忍,大聲提醒道:
「您聽見我說的話了嗎?!這次他們傾巢出動,也許並不那麼好對付!
而普特曼斯緩緩地又細細地品了一口紅酒,瞥了眼遠處劍拔弩張的雙方態勢,卻依舊語氣平緩:
「我聽見了。可是,親愛的朗必即里哥,你似乎並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您一直在說那什麼吉諾紅酒……」朗必即里哥沒好氣地嘟囔道。
「是吉揚桃紅葡萄酒。」
普特曼斯先給與了糾正,而後繼續娓娓道來:
「你有所不知,這吉揚桃紅葡萄酒,是將法國的西拉葡萄與原產西班牙的佳利釀葡萄,還有一些其他配料,等比例地進行發酵,而後製成的。工藝不精湛的酒庄呢,就很難把這兩種味道與風格迥異的葡萄調和得完美無缺,以至於如果能得到一瓶配比絕佳的吉揚桃紅葡萄酒,是非常珍貴與不易的。更多的失敗品,則會因為調和失敗,而使得味道惡劣,甚至遠不如單一葡萄品種所釀出的酒美味……」
聽到這裡,朗必即里哥似乎終於明白了普特曼斯的話中所指:
「您是說,對面的明國官軍和鄭芝龍……就好像那些失敗的……」
「吉揚桃紅葡萄酒。」
「是的。失敗的吉揚桃紅葡萄酒一樣,並不是鐵板一塊、反而適得其反。」
隨著意識到這一點,朗必即里哥立即再度舉起瞭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對方那支敵軍各艘戰艦上的旗幟。
普特曼斯滿意地點點頭,同時卻又略帶隱憂地掃了眼近處的那些海盜船:
「只不過,今天的料羅灣上,並不只有一杯等候試嘗的吉揚桃紅葡萄酒……」
這時,一名傳令兵再次帶來了新的消息:
「總督閣下,這是剛剛收到的飛鴿傳書。」
朗必即里哥立刻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隨即面露喜色地說道:
「總督閣下,這是劉香送來的,上面是他們剛剛偵查得到的敵軍情報:『鄭芝龍為先鋒,左翼為高應岳,右翼為張永產,王尚忠作為游兵。』劉香的彙報與我剛剛望遠鏡中看到的完全一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除了鄭芝龍外,其餘三人都是明國官軍的將領,看來明國的主帥的確是把鄭芝龍當做最前面的炮灰使了。」
再次用望遠鏡確認著遠處的明軍戰船布陣情況后,朗必即里哥也逐漸恢復了信心:
「照您的紅酒說法,看起來,咱們的這杯吉揚桃紅葡萄酒調得還算不錯。對方的那杯卻是一塌糊塗啊!」
不知是因為這次朗必即里哥說對了酒名,還是已對這場海戰穩操勝券,荷蘭艦隊總督普特曼斯只是笑容滿面地悠悠說道:
「親愛的朗必即里哥,或許,你已經可以開始撰寫戰後送給議會的捷報文書了。」
話音剛落,已完成陣型重整的明軍戰船終於開始發起了進攻,開始向著荷蘭與劉香所在的區域緩緩逼近。與此同時,伴著料羅灣上的波濤海浪,明軍發起進攻的號角聲也已呼嘯而至:
「嗚——!」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作為明軍先鋒的鄭芝龍所部戰船已逐漸進入荷蘭戰艦的火炮射程之內,舉著望遠鏡的朗必即里哥激動地提醒道:
「總督閣下,鄭芝龍的戰船已進入我軍火炮射程。」
而普特曼斯則暫時放下酒杯,凝視著遠處緩緩逼近的明軍戰船,思索片刻后,下令道:
「保持住。暫時不準開火。」
這道命令立刻通過傳令兵與旗語散發至每一艘荷蘭戰船:
「保持住。暫時不準開火——」
「保持住。暫時不準開火——」
「保持住。暫時不準開火——」
……
就連船艙內已點燃火把、對準明軍戰船,準備隨時發射火炮的荷蘭士卒們,聽到傳令后,也只得將火焰舉得離引線稍遠一些,繼續等候著總督的開火命令。
荷蘭旗艦密德堡號上的鼓點節奏此時也隨之變換,彷彿大戰一觸即發前每一顆躁動不安的心臟一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眼看明軍五十艘大型戰船繼續緩慢逼近,已全部進入己方射程,普特曼斯依然在品嘗著杯中的紅酒,兩眼卻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明軍戰船的每一個動作。
「總督閣下,我們還不開火嗎?」
這時,朗必即里哥放下瞭望遠鏡,雙方的距離已經幾乎不太需要這玩意兒了,眼看己方也即將進入明軍火炮的射程,朗必即里哥急躁不安地扭頭問道。
而普特曼斯卻沒有說話,冷峻的面色中彷彿充滿了殺氣,甚至令朗必即里哥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也似乎洞察到這位艦隊總督的更深意圖:
我的上帝!
普特曼斯總督是打算全殲這五十艘明軍戰船!所以,他才故意將其放近了再開火。
這樣一來,即便明軍在火炮打擊下開始潰退,荷蘭艦隊也可以保證在其被拉長的撤退途中,將其全部轟沉。
從政治上來說,如果僅是失利撤退,「妙筆生花」的明國官員說不定仍有諱敗為勝的筆法,藉以掩飾;而如果明軍戰船此番全軍覆滅,則不僅再也無法遮掩,並且更能給明國皇帝一計精神上的重擊,迫使其妥協通商。
從軍事上講,一場徹底的殲滅戰,也將為荷蘭艦隊徹底掃清今後劫掠沿海的巨大障礙,牢牢地掌控今後明國東南沿海的制海權!
看來,在穩操勝券之後,普特曼斯作為肩負打開東方這個巨大帝國大門的荷蘭總督,似乎已考慮得更加長遠。
不過,雖然朗必即里哥對普特曼斯的心思深有感觸,但忐忑的等待中,其不安也愈發加重。而隨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己方也已進入明軍先鋒鄭芝龍所部的火炮射程,但奇怪的是,對手卻一樣極為沉得住氣,似乎同樣在等待著距離更加逼近之後,發揮出最大威力的火力程度。
鄭芝龍,他是瘋了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隨著靜候命令、不準開火的鼓點仍在繼續著,朗必即里哥已幾乎能看到明軍船頭黑洞洞的火炮口,感覺自己的手心已冒出了冷汗。
風在吹,浪在搖,船在晃,唯有劍拔弩張的海上雙方,卻是屏氣斂神,猶如兩個對峙的劍客,都在尋找著出手的最佳時機。
不過,在朗必即里哥的眼中,這更像是兩個火槍手,相互之間越逼越緊,甚至都快將彼此的槍口貼到對方的腦門上了,卻還是沒人先出手。
這詭異的一幕仍在繼續,朗必即里哥感覺時間彷彿已慢到靜止下來,直到「轟——」的一聲,響徹海面。
朗必即里哥被嚇了一跳,隨後詫異地發現,竟然是劉香手下的一門火炮率先忍不住開了火,打響了料羅灣海戰的第一炮!
不知為何,隨著緊張的對峙被打破,朗必即里哥竟感覺鬆了口氣。而隨即,伴隨著不遠外的明軍戰船上鼓角齊鳴、荷蘭艦隊總督普特曼斯也終於向傳令官下達了新的命令:
「vuur(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