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馬青蓮負氣離榮昌
喻茂堅義氣留雷通(3)
喻茂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怔怔地望著馬青蓮:「這是怎麼了?」
馬青蓮默默地給喻茂堅鋪好了紙筆:「我需要你寫一封修書。我便回陝西了,這裡雖然安逸,但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的便是安逸。我還是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比較好。」
喻茂堅騰的一聲在凳子上站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說起了胡話,我幾時說過要休你了。」
馬青蓮依舊神色平靜:「我犯了七出,華而不實,你還是休了我的好。」
喻茂堅越發覺得,這後面定有什麼變故,也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陣,才說道:「你若不一一道來,我就算是斬去雙手,也不寫這份休書。」
馬青蓮的目光,在跳躍的燭火旁閃爍著。眼前的喻茂堅,一如往昔,就像是當日意氣風發的闖入李隆的大營,在刀鋒一樣的朝局上進退自如。但是此刻,她已經是傷透了心,就像是西北寒天一樣冰冷。馬青蓮幽幽地嘆了口氣,將事情毫無感情地說了。就好像是在敘述一件別人的故事。最後才說道:「你若不休了我,我在喻家,喻家總也不會安寧。你喻家三爺忍痛休了我,在這個家裡,你才有威信。」
喻茂堅滿心的酸熱,到了這個份上,馬青蓮還是在替喻茂堅考慮。思忖了良久,看著傲雪寒梅一樣矗立的馬青蓮,忽然想去抱住她,但是想到了此時正在居喪。他想了很多,繞過桌案,拿起了筆,卻感覺這支二尺長的羊毫,有千斤重。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紙張的輪廓已經看不清了。馬青蓮說道:「老爺,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就是喜歡你書生意氣。怎麼此刻卻猶豫不決了起來?」
喻茂堅知道,休了馬青蓮,是最妥善的方法,但是卻心如刀絞。聽了這話,終於橫下了一條心,在紙上寫道:「馬氏,華而不實,目無尊長,自此斷絕夫妻之情。」寫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紙面上的字就像是剛入學的兒童寫的,歪歪扭扭。
馬青蓮好生地收好了休書,卻沒有太傷感:「喻大人,告辭了。」說罷,便往外走,喻茂堅追出了房門,卻見馬青蓮站在了黑夜之中。
馬青蓮轉過了身:「對了,喻家大倉裡面的匠人,有時間你去見一見。此人是工部良造,好像還有求於你呢。」說罷,轉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喻家的鬧劇,自此算是平靜了些。沒過十幾日,祖父溘然病故。這位遷徙榮昌,定居於路孔鎮,開枝散葉的老人家,在極度不安中去世了。一切喪禮按照舊俗。喻茂堅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兩天後,親自擬寫了碑文墓誌。朝廷封誥喻家的消息,有重慶府的參政沈大人親自送來。喻茂堅只是說了些感謝聖恩的話,其餘的時間,都在祖塋的小房子里度過,而唯一陪在他身邊的,卻只有喻應台。
喻應台的天資聰慧,讓喻茂堅很喜歡,在守孝的同時,也教導喻應台讀書。這一日。讀到百家裡的《公輸班》,喻茂堅才恍然想起來,馬青蓮走的時候,特意交代了一個匠人。喻茂堅便派人將這位匠人請了過來。
這匠人不過四十多歲,渾身都是虯結的肌肉,但是讓人惋惜的是,他的右手已然失去了。站在喻茂堅面前,顯得很是局促:「拜見喻大人。」
喻茂堅便是一驚,此人應該是經常見官的,禮數周到。便將他讓到了裡屋:「我聽說,你曾經是工部的良造,怎麼落得如此窘境?」
這人卻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姓雷,叫雷通,原是南京工部的良造,只因為造弗朗機火炮,傷了手,這才給辭了回來。」
見喻茂堅沒有什麼架子,雷通便也放鬆了些:「說實話,是南京工部侍郎宋景給我寫了一封信,薦我來這裡謀口飯吃。只是我那個婆姨,卻不懂得什麼叫愛惜字紙。給糊了革布(注1),一來覺得對不起宋景大人,又沒有憑據來拜望喻大人。」說罷,竟然垂下淚。
喻茂堅安撫了一下雷通,看著他的斷手:「你這手是怎麼傷的?」
提起了這件事,雷通竟然神采奕奕了起來:「這可是說來話長了,我那時候還是工部的良造,說白了,就是給皇上家燒炭的。後來宋景找到了我,調我去研製弗朗機火炮。後來火炮算是製成了,我也炸斷了這隻手。」說到了此節,雷通的目光又暗淡了下來,說道:「按說在工部,本來也算是有個差事,可是北京工部侍郎楊廷儀壞事,我們也就跟著背了遲累。裁撤工部匠人,變成了農戶,唉,我要是有手的話,種地也能討個生活,可是現在,就快餓死了。」
喻茂堅邊聽著,一邊點頭,當初弗朗機國使臣皮雷斯進見,江斌還在位,為了擴充軍備,便以「皇上用火炮打兔子」為名,索要了弗朗機炮的圖紙,皮雷斯沒有瞧得上中國的匠人,便將圖紙給了江斌,沒有想到的是,竟然在宋景的帶領下,由一些能工巧匠,真的製成了弗朗機大炮。宋景上書,要神機營和其他鎮守邊關的衛戍所都列裝這樣的大炮,卻被兵部給駁回了。「宋大人已經是個四品官了,應該能想辦法把你調離啊?」
這雷通卻一拍腿:「宋大人也是沒辦法。不瞞您說,這宋景很早之前便拜我為師了,不是我託大,說一千道一萬,宋景都不能不管我這個做師傅的。唉,可是宋景也有他的難處。」喻茂堅很擔心這個老友,便問道:「有什麼難處?」
雷通咳嗽了一陣:「宋景是工部侍郎,還是在南京任官,而製造火炮卻是兵部的事兒。隔著十七八里呢。那時候還是正德皇帝當朝,宋景上書給皇上,都被留中不發了。」
喻茂堅笑了笑:「這個是必然的,正德皇帝一心想著武功。倘若讓他知道了弗朗機火炮這樣的殺器。豈不是又要動兵戈了?這件事,原任的兵部尚書王瓊曾跟我說過。」
雷通卻擺了擺手:「這裡面的事情,我不大懂,宋景自己日子尚且過得艱難,就更不用說我了。」
兩人談了將近一個下午。喻茂堅說道:「雷師傅不要擔心,你可暫且住在喻家,至於起複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雷通卻說道:「喻老爺,只要有口飯吃,就行了,我受宋景所託,要潛心研製一款新式的火藥,苦於沒有地方。恩,不如這樣吧,等你丁憂除服之後,我便住在喻家祖塋守墓,有了住處,也好消消停停地做我的事情。」喻茂堅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朝堂之中幾乎是大變樣。張璁桂萼剛剛進北京的時候,還勢單力孤,朝中首輔費宏接替了楊廷和,將張璁和桂萼打壓的喘不上氣來,雖然桂萼和張璁雖列名翰林,卻不獲參與經筵,不參與獻皇帝實錄的修纂,不參與教習庶吉士等。被體體面面的晾在了一邊。
桂萼心緒不暢,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我原想著楊廷和回家抱孩子了,咱們總會有出頭之日,這費宏就是一個糟老頭子,也能欺壓到咱們頭上來了。」張璁卻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個性,望著桌案上的香爐出神,書房牆角的銅壺滴漏發出了清脆的水滴聲。讓人越發的煩躁,見張璁不說話,桂萼站了起來:「學士,你倒是拿個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