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頭鯨魚
章鉞笛覺得自己除了一個優點,也沒有別的可以搬上檯面。
專註力。
這也是後來他為什麼可以成為墨西哥政府軍中最優秀的狙擊手之一。
說來可笑,他十二歲被販毒集團收養,後來他的「家人」幫他洗乾淨身份,送入了軍隊訓練,等他成為一名極富反監督經驗的軍人,他又回到了家族中接洽販毒生意。
墨西哥國土上享有盛名的七大販毒集團,其中以華金·古茲曼為首的「錫那羅亞集團,和拉茲卡諾領導的「洛斯哲塔斯集團」勢力最大,而近年來瘋狂擴張的「哈里斯科新生代集團」也不好惹。章鉞笛就是哈里斯科集團的一員,而且未來幾年很有可能進入核心管理層。
他從小就明白,這些人依靠販毒得來的豐厚不義之財,組織起自己的武裝,有的甚至直接雇傭墨西哥退役軍警,還通過美國英國等大量採購槍支彈藥,在與墨西哥軍隊交火時,他們擁有強大的火力和充足的彈藥,這些販毒部隊甚至能夠壓制前來清剿的軍隊。
在墨西哥,毒和黑幫是比政府和軍隊更加強大的存在。
十二歲前,他是一個棄兒,流落街頭,身無分文,同乞丐爭食,在天橋下夜晚安睡,聽著汽車就在頭頂過去,他心裡會稍微有一些活著的感覺,他並不喜歡十分安靜的地方,因為對他而言,安靜,有時意味著,死亡。
就在各樣的人中穿行,有時候他們會給他一腳,再不然就吐他一口唾沫,打他能記事起,沒有一日是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生活,他要想活下去,總是要費盡心機。
而且,可怕的是,他的眼睛不好,有時候眼前會灰濛濛一片,那是因為他營養不良,缺少維生素視力不佳,他很怕總有一天會瞎了,那時候,如果有人要拿麻袋套住他,再給他一頓好打,他連殺他的仇人是誰都看不清。
就在這樣的街頭,他遇見了他父親,阿弗里斯,那時候他一手創立的這個販毒集團,尚且不能和幾個龍頭老大爭生意,只能藏住劍鋒,伺機挑起幾個大集團的內部爭鬥,坐收漁翁之利。他很幸運,遇見了阿弗里斯。
他把他叫過去,問他,「叫什麼?」
「章鉞笛。」
「越南人?」
「中國人。」
「要不要跟著我?」
「好。」
「那你以後要喊我爸爸。」
「好。」
「我今天剛死了一個兒子,他不聽話,所以手腳都被砍斷了,你呢?」
「不知道。」
「你會按照我的吩咐做事嗎?」
「會。」
「行,跟我回家。」他說。
他把手裡半截雪茄丟向街道的黑泥水中,濺起半圈漣漪。
那就是他第一次見他父親。
他被交給一個綠色眼睛的女人撫養,那女人是阿弗里斯的情人之一,一張開嘴巴,血紅得像是吞吃了小孩子還沒有擦嘴。章鉞笛不喜歡大嘴巴的女人。
那女人也不喜歡他,除了阿弗里斯來的幾天,她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她甚至有時候會叫他黃蟲子,章鉞笛十二歲的時候營養不良,所以個子也不高,像是個早衰的小老頭。
那女人刻薄,只給他一點東西吃,叫他餓不死就好。
有一次,阿弗里斯再來,見他還是那麼瘦弱,一巴掌把那綠眼睛女人打趴下,說,如果安赫利托(章鉞笛)十四歲還長不到她那麼高,他就把她的腿鋸下來給他。
他把章鉞笛叫來,告訴他,女人這種東西,就是不能由著她們來,不然會惹出亂子,當然,妻子要另當別論。
那女人從那后便催著保姆給他加營養,他十四歲長到了一米七,十六歲便超過了阿弗里斯,有一米八七。
等他長成了大人,臉面愈發有了好看的稜角,有一次那女人偷摸進了他的房間,等他關上門,床上就躺著他那年輕美麗的養母,章鉞笛正要再打開門走出去,那女人說,今天他要是不動她,她回頭一定要阿弗里斯說他調戲她,章鉞笛於是就把門關上了,回身拿出槍把她殺了。
連同床,一齊讓人丟入了垃圾場。
等他父親再來,也沒有問起她,他想,這別墅里發生什麼事,阿弗里斯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們坐在一起吃飯,他父親會誇他,他比他親生兒子更能辦事,手法也不叫人噁心,總是簡單幹脆地就把和集團作對的仇家都給殺了。
他父親用一個詞表達對他的稱讚,神的藝術。
彷彿,他只是在畫畫,而不是在殺人。
談不上喜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章鉞笛只是覺得,如果不這樣活著,他還能怎麼活著呢?
安米婭是父親的親生女兒,也是他三個女兒中最任性最愚蠢的一個,當然也是最漂亮的一個。
他去上學時,才能碰見她。
他十四歲第一次見到安米婭,那時候班上正在上自習,忽然校長進來了,後面跟著一個沒有穿學生裝的新學生,那就是章鉞笛。校長做了個手勢,要大家安靜,然後低聲對大家說,「這是新同學。」
章鉞笛坐在門背後的角落裡,門一開,誰也看不見他,個子比任何一個墨西哥孩子都高。
他那時的頭髮順著前額剪齊,像鄉下教堂里的歌童,看起來又懂事,又不自在。
他寫字時,露出了曬紅的手腕,一看就知道是捲起袖子在太陽下曬久了。沒人知道,那是因為他要捋起袖子打槍射靶。
大家背起書來。他豎起耳朵來聽,專心得好像在教堂里聽傳道,連腿也不蹺,胳膊也不放在書桌上。他一直很規矩。
課前的禱告做完之後,他把鴨舌帽放在膝蓋上。
他的帽子像是一盤大雜燴,看不出到底是皮帽、軍帽、還是睡帽,反正說不出的難看,好像啞巴吃了黃連后的苦臉,末端吊著銀質的小十字架作為墜子。
大家都覺得這頂帽子醜陋無比,總是藉此笑話他,安米婭就在其中,笑得最厲害,她也有一雙綠色的眼睛,不仔細看,會以為那是一雙黑色的眼睛,陽光下,才可看見墨綠色的痕迹。
這帽子是阿弗里斯親自做給他的,末端的十字架是他的教父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要是說出去,估計也沒有人信阿弗里斯這樣一個人會給他做帽子。
可是他就是給他做了,而且還告訴他一定要戴著。
他也知道,這帽子稀奇古怪,但是他不想違逆阿弗里斯,依然把帽子帶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