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頭鯨魚
黎姿眷被攔在莊園之外,門口停了五六輛車,下來的客人著正裝,他們的女伴頭上戴著一頂碩大的帽子,帽檐邊縫一圈蕾絲邊。
前段時候有位客人來定做衣服,說是想要在旗袍上加入蕾絲的元素,黎姿眷尷尬一笑,她才不會給她的中式旗袍加上狗尾巴,見鬼的蕾絲邊。
程午肆還在不屈不撓勸說,「來了這麼多人,應該就是婚禮了,你幹什麼非要進去看看?」
「也可能那婊子騙我,只是某個人的生日宴會,章鉞笛不會和她結婚,我相信他。」
程午肆感覺她已經不受控制,他想要抓住她,不讓她往下墜落,現實看來,他做不到。
「是黎小姐嗎?」一個藍眼睛的男子走來問了個好。
「我是。」
「小姐說,您不用請帖也可以進入,我帶您去。」
「她不會這麼好心。」程午肆提醒黎姿眷。
「我知道。」
「可是,我要先檢查您和您同伴身上的武器。」
黎姿眷和程午肆對視,兩個人不約而同張開手臂讓那人檢查。
「今天是阿弗里斯(章鉞笛的姓氏)先生的婚禮嗎?」
「是的,還請這邊。」男子請他們進去。
程午肆拉住她,「你聽不見嗎?!」
「嗯,聽見了。」
「那你非要進去看才能死心?」
「是,除非他親口告訴我,他不願意和我結婚了,否則我絕對不要放開他。」
兩人說的是中文,那人也聽不懂。
婚禮現場,新婚夫婦的雙手上纏著一串鮮紅的寶石珠子,墨西哥人稱之為套索,有了這個,就代表兩人的婚姻和結合受神的保護。
章鉞笛牽著安米婭向前走,走一路,纏在兩人手腕上的套索就搖動一下,黎姿眷也像是被一下一下地扇耳光。
某個瞬間,她似乎回到了那個陰暗擁擠的房間,母親坐在裡面,活像是個受父親擺弄的玩具。
黎姿眷怔怔地站在人群里,安米婭先看見了她,沖著她咧開嘴笑了,紅唇和吃了生肉沒擦嘴一樣。
章鉞笛順著安米婭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站在賓客群中的她。
他慌了一下,正要向前走,手腕上的套索拉回了他的神思。
「你幹了什麼?」章鉞笛低聲對安米婭說。
「只是請她來參加婚禮。」安米婭不緊不慢,揮手和幾個朋友打招呼。
婚禮下一個步驟是歡舞。
新郎新娘換一身舞服,十多分鐘后再出現在客人面前,兩人在來賓們圍成的一個心形圈子中跳第一支舞曲。
程午肆低聲說,「你看見了,我們該走了。」
黎姿眷這一次沒有回他的話,自顧自向前走,程午肆走幾步跟上她,「你去哪裡?」
「別跟著我。」她頭也不回。
這種情況,他怎麼可能不跟著她,一看她就是要惹事的節奏。
黎姿眷果然向著章鉞笛離開的方向走去了,她要去問個清楚,要問他為什麼騙人。
章鉞笛好像已經等了幾分鐘,他站在大理石柱子邊不急不忙。
「跟我走。」他對黎姿眷說。
程午肆冷笑,「憑什麼跟你走?」
兩個男人暗暗較勁,黎姿眷點點頭,「我跟你走,你最好和我解釋清楚。」
程午肆氣得跺腳,「你還敢聽他解釋?」
他們走後,他用力踹了一腳大理石柱子,疼得半天皺眉。
章鉞笛拉她進了一間房中,把她抵在門后,臉上的從容也沒有了,「你先不要生氣,我沒有騙你,我會和你去法國結婚,只是需要時間。」
「你送給我的戒指,是你要送給你未婚妻的?」
「我……」他點頭,「但,這是兩回事,我以後會補給你。」他迫切地希望黎姿眷相信他的話。
她緊緊地靠在他懷裡,閉上眼感受他懷裡的溫度,與此同時卻拿出了自己的手槍。
槍械的一絲動靜都會讓他敏感起來,他是玩槍玩到現在的老手,黎姿眷就靠在他懷裡,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只會拿起剪刀裁剪布匹的女人還會拿槍對準他。
他卻沒有推開她,把她回摟住,心道,死在她手裡也算是個好去處,阿弗里斯說墨西哥老人有句老話,死在離愛人近的地方,下輩子遇見愛人的時間就會提前一些。
黎姿眷感受到了他的心跳,那熱烈的、生動的心跳。
她告訴過自己,愛一個人應該要緊緊抱住他,而不是肆意傷害和折磨。
收起了槍,黎姿眷也擦乾了眼淚,「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謊言,請你給我們之間的回憶留下一份尊重。」
她走出去,走到門口說,「我不會和你去法國了,也不會留下,可能要去新的地方旅行。」
「我會去找你,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去找你。」章鉞笛說。
可是,她已經不信他了。
程午肆見她回來,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走。」她說,臉上遮不住的落寞。
每一步都走得極慢,程午肆看出來了,她在想,那個人會出來攔住她,然後請她不要走。
直到他們走出了莊園,章鉞笛再也沒有出現。
莊園中,章鉞笛已經檢查好了槍支,他有些恍神,阿弗里斯身邊的打手說,「結束這一場,你再去追她,反正她走不了那麼快,女人嘛,都是這樣耍性子。」
「她可能不是在耍脾氣。」章鉞笛手中捻著一顆子彈說。
「不過,幸好剛才你沒有離開婚禮現場,不然你再違背承諾,阿弗里斯可能就直接讓那位黎小姐走不出這裡。」身邊人拍拍章鉞笛的肩膀。
一個殺手每天都會進行注意力專項訓練,這樣的訓練可以提高注意力品質和擊中目標的準確率。
阿弗里斯說得對,一個殺手,不應該把除了目標之外的東西放在心中,這會要了他的命。
章鉞笛犯了最低級殺手都不會犯的錯,他在開槍之時,竟然因為擔心黎姿眷會回到中國分了心,他在想,中國那樣大,他要去哪裡尋找她。
殺手的猶豫和失誤,會要了自己的命。
章鉞笛死前記起自己可以在二十秒內爬上十八米的爬繩,還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累得氣喘吁吁,可是,為什麼在看見黎姿眷離開的背影時,他比任何時候都累,累得無法呼吸。
就好像一根擺在水庫邊上的繩子,他掙扎了半天終於抓住了那根繩子,正要向上爬,離開幾乎溺死的水中,剛剛握住一端,還沒有握緊,那繩子就被人抽走了,他前面苦苦掙扎不想溺水的疲憊,在繩子消失的前一秒,鋪天蓋地而來。
法國巴黎聖米歇爾大道。
一位年長的老者打開了房門,見來人是個亞裔,用英文問道,「請問您是密斯黎嗎?」
「是我。」黎姿眷回答。
老者要接過程午肆手中的箱子,被他無聲拒絕。
「安赫利托先生已經買下了這裡,叫人裝修了房間。」
黎姿眷怔住,章鉞笛這是什麼意思,把她安置在法國,免得她和他妻子見面尷尬?
她就不該再相信他,還來到這裡等待他。
她嘴上說著不該等他。
等了一年,又等了一年。
她沒有住進他給她安置的愛巢,自己盤下了一間新的店鋪,開了一間旗袍工作室。
1974年,黎姿眷去世,到死也沒有等到那個要和她來法國結婚的男人。
她在溫暖的床上合眼之時,聽見街道上淅淅瀝瀝的雨聲。
恍惚中,她又坐在古箏前,那個人突如其來的吻這一次沒有嚇到她,她仰起頭,一不當心笑著撥亂了手下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