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張保護傘
京城各府各院的變化根本瞞不住殷璃的耳目,當天晚上,殷璃就知道了發生在阮府的事。
千秋殿里,燈火通明。
身著明黃色長裙的殷璃隨意的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只用一根雕琢著芙蓉花的玉簪點綴在發間,在光火的照射下,素麵朝天的她肌膚瑩潤如玉,黑色的眉眼,嬌俏的鼻樑,紅潤的嘴唇,還有那小巧玲瓏的下巴,無一不是巧奪天工的精緻絕美。
當年阮樂臨活著的時候,就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身為她唯一的女兒,殷璃的相貌自然是隨了母親,而且她靈動的眉眼更有超越之勢。
只是眼下,這般驚人的美人卻是微微收斂著眉尖,如星子般耀眼明亮的眼睛裡帶著薄愁,看的要人心中不忍。
「雖說孤早就知道祖父是個不安分的,可沒想到在他的心裡真的打著讓阮清璇的兒子來代替我的意思;這個昏庸的老東西,太平日子過的太舒服了,他這是想要作死不成?」
此話一出,立刻就讓殿中幾人的神色變了幾變;尤其是杵在一邊當木樁子的幺雞,更是沒臉看的閉上了眼睛。
果然,什麼憐香惜玉、柳弱花嬌這樣的詞語一點都不適合他們家殿下;明明生了一張能勾魂攝魄的臉,可偏偏開口就是個讓人幻滅的主兒,擁有這樣的本事,也算是絕了。
坐在一邊喝著茶的尉遲敬聽到殷璃對阮丞相的不滿抱怨,當場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忍了又忍之後,這才將口中的茶水硬吞下去,看向站在殿中雙手叉腰的殷璃。
「阮府的態度殿下不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嗎?為何今晚才說出這樣的話?」
殷璃看了眼尉遲敬,煩躁的擺了擺手道:「你有所不知,雖說孤早就知道祖父頗為中意阮清璇母子倆,可孤總想著孤在祖父面前多少還是有點情面的;但就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孤曾經的想法還是過於天真了。那個權欲熏天的老頭兒,實在是個薄情的長輩,簡直能跟父皇有的一拼,這些年來,還真是看走了眼。」
尉遲敬接過殷璃的話,說:「此次通過三皇子的事試探出阮丞相的真正態度,這對我們來講倒是一件頗為意外的事;雖說殿下是現在才了解了丞相的為人,但好在也不太晚;不是嗎?」
「你說的也對,現在知道,總比一輩子被蒙在鼓裡強。」說著,殷璃又冷哼一聲,「反正在整個阮府,那個老頭兒才不是孤真正在意的人,只要有舅舅站在孤的身邊,孤就心滿意足了。」
想到那個溫潤儒雅、為人端正的阮府嫡長子阮初陽,尉遲敬也是頗為感慨,「我尉遲家乃是武將世家,沒仗打的時候倒還好說,可一旦邊境有了動亂,多則數年,短則數月的戰爭對我們來講是最熟悉的。在戰場上,我們不怕兇狠狡詐的敵人,也不怕伏兵百里的陷阱,最害怕的就是浴血奮戰的大周將士們會在戰場上填不飽肚子;可是自從阮大人當上戶部尚書之後,對於軍糧和軍餉的發放,從來都是最積極配合的,就連兵部的幾位大人都多次在父親面前誇讚阮大人是個真正干實事的好官;父親也曾當著我的面說過這樣一句話,像阮府這樣百年的官宦之家能夠養出像阮大人這般認真負責、為國為民的好子弟,還真是難得的緊了。」
殷璃聽出尉遲敬話中的深意,直接揭穿他道:「你也不必在孤的面前粉飾了,孤雖說這些年來都被深養在東宮裡,可是對於外面的動靜該知道的,孤一件都沒有落下;別人是怎樣評價祖父為人的,孤很清楚。似祖父這般喜歡算計,攻於權術的權臣,能夠生出一個這般剛正不阿,不為利益的兒子,的確是讓人意外。」
親口提到自己最尊敬的舅舅,殷璃的臉上隱隱露出驕傲之色:「孤也因為有這樣的舅舅而真心歡喜著,這些年來,若是沒有舅舅在暗中幫扶,恐怕孤也無法支撐到今天。」
這也是為什麼殷璃就算是知道祖父不喜歡自己,她也不會輕易對阮府下手的原因之一;她欠舅舅恩情,就算祖父在背後做了不少過火的事,她也選擇了原諒與忍耐,何況當年母后在臨終前也曾殷殷囑託過她,要她在將來多多扶持阮家,將阮家的每一個人都看成自己的至親親人。
所以這些年來,她在心中暗暗起誓,只要祖父和阮家不徹底撕破臉面對她動手,她對阮家的行為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這些,全部都是看在已故母后和舅舅的情面上做出來的讓步。
尉遲敬能夠感受的到殷璃因為提到阮初陽而愉悅的心情,只是有些話,他還是需要提醒的,「殿下,雖說阮大人是站在你這邊的,可是他畢竟不是阮府的當家,更沒有阮丞相那般滔天的權勢,若是有一天,阮丞相真的對您十分不滿,恐怕就算是阮大人去阻止,也是無濟於事。」
殷璃知道尉遲敬在擔心什麼。
只見她自信一笑,說:「孤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尋求他人庇佑才能活下來的小姑娘了,祖父縱然在朝堂上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可若有一天他真的敢招惹孤,孤也不會讓自己被動挨打。」
「聽了殿下這般說,我也算是放心了。」
說完,尉遲敬就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來,朝著殷璃抱拳行禮道:「時候不早了,殿下明日還有重要的事去做,我就不再多做逗留打擾殿下休息,這就告退。」
見尉遲敬要離開,殷璃忙出聲喊住他:「阿敬,你這樣不遺餘力的幫助孤,為了孤的事不斷謀划,思前想後,難道僅僅只是因為當初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尉遲敬意外的看向殷璃,不明白她怎麼會在今日向自己問起這樣的問題,「殿下不是早就知道我為何放下一切,安心的待在殿下的東宮嗎?」
殷璃雙手背在身後,圍著尉遲敬轉了一圈,又朝著千秋殿里看了幾眼,臉上的笑容帶著蠱惑:「阿敬,此刻殿中除了幺雞再無其他外人,你不妨在這個時候跟孤坦白你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孤知道,你是個聰明且謹慎的人,不然孤也不會在當初同意你入東宮。如今,我們已經做了兩年的夫妻,雖說只是形式上的,但多少也有些情分,你不必擔心孤在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後會否決我們當初的約定。其實,孤就是想要聽你說句實話,因為在孤的三位駙馬當中,就屬你的心思,是孤最看不透的。」
尉遲敬臉上的笑容始終都沒有變過,哪怕是在聽見殷璃說出這般不客氣的話時,也未見絲毫的動怒,「殿下莫不是在懷疑我?」
殷璃仰起頭哈哈大笑了兩聲,一雙滿是笑盈盈的眸子,水光粼粼的看著他,「阿敬你要是這樣想,那就真的是冤枉孤了;孤只是認為似你這般有才又有能力的人,怎麼會在當初主動找上孤,心甘情願的當了孤的二駙馬;說句最直接的話,以你尉遲家在京城裡的地位,在軍中的威信,再加上你這一身的赫赫戰功與本事,你就算是去尚一個公主都有可能;可是你偏偏沒這麼做,而是走上了一條讓所有人都大為吃驚的路。孤的身份雖說尊貴,但讓你這樣出色的男子從此之後成為裙下之臣,多少還是有些可惜;放下了大好的前途,從此委身在東宮裡當一個被圈養的金絲雀,夜半夢醒時,你可曾懷念當初征戰沙場時的瀟洒與恣意?」
說到這裡,殷璃頓了一下,「或者孤可以這樣問你,你待在孤的身邊,除了當初那個約定之外,還想從孤的身上得到什麼?」
尉遲敬看著殷璃臉上坦蕩的神情,腦海中浮現出兩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時的她背著所有人偷偷地溜出東宮,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偽裝自己,可是她卻不知,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的這張臉跟先皇后實在是太像了。
那時,面對他對她身份的拆穿,她先是露出近乎孩童一般的慌亂,跟著又故意在他面前擺出皇太女的架勢想讓他為她保守秘密;她不知,看著她那張佯裝鎮定的表情,他已然在心中有了自己的選擇。
當初他選擇回京,就是察覺到天子的聖意這才不顧父親的阻攔執意回來,因為他太清楚功高震主的結果是什麼了;身為將軍府的獨子,他不僅肩負著保家衛國的責任,更要護佑家人的平安。
他不能看著一座百年帥府在猜忌中走向崩塌,所以他必須放下邊境的一切,回京為自己、為整個將軍府找一條求生的路。
而在遇見殷璃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找到了。
一個神情如此坦蕩,一個在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面前就將內心想法清楚的寫在臉上的未來之君,定會成為將軍府最可靠的保護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