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命運
譚福生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景,他瑟縮著不敢上前,婆子拉他上前一把揭開蒙臉的白布.
他無比驚恐地看到了那張和娘親一模一樣的臉,雖然施了脂粉,卻那麼的蒼白冰冷僵硬,唇眼緊閉再無半點生機。
他發起了高燒,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弄不清那件可怕的事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就掙扎著飛奔去那間小屋,裡面卻什麼也沒有了,連那張床板也沒了,連一個白色的紙錢也沒留下,彷彿他真的做了一場夢。
然後他被爹領著去一個小墳堆前磕頭,再後來,他的爹有一次被派出遠門送東西,卻因意外在外地墜崖身亡,聽說當時就地安葬了,他從此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
然後,他被派去馬廄里打雜,還要莫名其妙地面對夫人無比厭憎的眼神,府里傳言說他克母克父是不祥之人,明面沒有一個人敢親近他,但還是有那麼幾個好心人暗中照拂,娘交給他的小匣子還有一點積蓄,他才得已平安生存。
他家那間屋子都被視為不祥沒人敢住,就一直沒被收走,他還能以一直住在那裡,沒有被趕到小廝住的大通鋪。
家裡還有爹娘留下的東西和衣物,讓他心裡多少有點安慰。他把那隻銀鐲子仔細藏好,稍有空閑就練習娘教的字,讀娘留下的幾本書,似乎這樣爹娘就沒有離開他。
有一次正在刷洗馬車,卻被閑逛到此的老爺無意看到,老爺當時的神情非常吃驚,在問了他會讀書寫字后,居然當場讓他去書房做書僮。
眾人都羨慕他運氣好,他卻半點喜悅也沒有,只磕頭謝恩,因為自從失去爹娘,他幾乎都不會笑了,那一年他九歲。
老爺的書房在前院一個清靜幽雅的小院里,他白天幾乎不進後院,一直留在書房裡,不時會有同僚故友上門,有時晚上也會留宿在這裡,後院的女眷們就更不會來這裡了。
這裡有華貴寬敞的書房和會客廳,有精美的卧室,還有茶水房和供書僮丫頭們住的耳房,因為只有一個書僮,他獨佔一間舒適的卧室,吃穿和月銀也比以前要好的多,再沒人敢欺負他。
出於自保,他也盡心儘力地侍奉老爺,他的性子象娘一樣內秀細心,又喜愛讀書,字也寫得好,很合老爺的心意,老爺也很善待他,只是夫人好象越發仇視他,卻因害怕老爺並不敢做什麼。
他不明白為何夫人這麼恨他,娘以前不是夫人的心腹丫頭嗎?難道娘做了對不起夫人的事?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答案,娘在他心裡是最美最好的,怎麼可能對不起主子,也許有別的原因吧,他不敢去問別人,也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
他漸漸長開,白晰俊美,骨骼纖秀,越來越酷似娘親,府里有婆子開玩笑說他若穿上女裝絕對美過女子。
他怎麼也想不到,更大的悲劇還在等著他,道貌岸然的老爺在一次喝的半醉之後,給他下了迷藥,無比罪惡地把他變成了孌童,那一年,他才十歲。
從此日夜他都生活在無盡的恐懼羞辱和齷齪之中,也漸漸從下人的眼神和風言風語中懷疑到爹娘的死並非意外,卻生生忍下不敢流露分毫,生怕被老爺發覺滅了口。
而老爺似乎很滿意他溫順認命的樣子,對他十分疼愛,不但賞給他許多錦衣美食和銀兩,又指派丫頭專門服侍他。雖然夫人和姨娘們恨死了他,可因為老爺放了狠話,沒有一個敢真正招惹他。
噩運並沒有結束,老爺發覺一位頂頭上司和自己有同樣的愛好后,居然再次給他下了迷藥,把他當禮物送到了那個眼袋松垂目光陰鬱大腹便便的張侍郎手裡,老爺憑此升遷了一級。
他從此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擺不脫的痛苦和羞恥已經讓他麻木了,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著,漸漸地學會了借酒澆愁,報仇雪恨似乎是一件很遠的事了。
他十三歲時,一起牽連甚廣的貪墨案,讓老爺和頂頭上司兩家人全部被問罪抄斬了,那兩個成為他一生的恥辱和噩夢的男人都被砍了頭滿門抄斬,方才稍稍平息了他的心頭之恨。樹倒猢猻散,他們這些奴才們也等候官賣。
發賣的那一天,他見到了爹生前唯一的好友,一個和爹一樣老實木訥的粗使家奴胡叔,偷偷把實情告訴了他。
原來他娘當年無辜被老爺的色心拖累,惹惱夫人下嫁他爹,老爺一直賊心不死,趁著夫人不在家支開他和爹,在惡奴的幫助下侮辱了獨自在家的娘。
娘不堪羞辱跳進池塘自盡,老爺生怕爹知道實情后心懷仇恨,就找機會派他出遠門,然後製造意外墜崖事件,讓他死在外面再也回不來。
本來老爺還打算斬草除根也要了他的命,卻怕做的太過分了傳出去毀了他的官聲,就打算等幾年再讓他消失。誰知後來老爺見到酷似其母的他,卻起了異樣的心思,反而放了他一條生路。
這件事是胡叔費心所有積蓄才打聽出來的,怕他年幼藏不住心事被老爺發覺滅了口,就一直不敢告訴他,等他做了書僮在老爺身邊服侍,就更不敢說出實情了。
後來他就去了張侍郎府,胡叔沒有機會再見到他。還好,今日總算有機會把一切告訴他,因為他們如果被不同的主子買去,以後就很難相見了。
雖然曾經懷疑過,卻從沒有想過實情如此不堪的讓人痛恨至極。他這些年刻意淡忘的娘死後冰冷僵硬的樣子變得無比清晰,刻意淡忘的爹娘的百般疼寵也越發歷歷在目。
原來他從來沒有忘記爹娘,忘記一家三口平凡勞碌卻安寧的日子,他一直在刻意逃避這一切,刻意裝作年幼不記事的樣子淡忘這一切,其實這一切全部都刻骨銘心。
仇人滿門抄斬,總算解了他的心頭之恨,可惜他再沒有親手報仇的機會。在胡叔的苦苦勸說下,他決心淡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娶妻生子延續血脈,才不辜負爹娘的疼愛。
他因為生的俊秀又識字,被當年的長平侯夫人,如今的長平侯老夫人的管事嬤嬤買了去,送到鋪子里做學徒,等他長到二十歲后,見他精明能幹,就送到現在這個陪嫁莊子上做了管事。
他平靜的表面下是滿滿的卻又無法發泄的陰冷和仇恨,也對京城那個地方深惡痛絕,更害怕無意中碰到當年的知情人揭起他那些痛苦恥辱的傷疤,所以也心甘情願遠離京城,離開那個曾帶給他無盡痛苦和噩夢的地方。
而且留在主子身邊雖然看著風光,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大禍臨頭送了命,還不如去莊子上做個土皇帝。
反正山高皇帝遠,日子過得不比土財主差,只要每年甚至幾年進京一次送去收益和土特產就行。
老夫人為了讓他安心留在莊子上,就讓送他過來的管事嬤嬤在莊子給他指個好生養的丫頭做妻子,讓他在此落地生根,不再生出異樣的心思,於是,於他娶了同樣無親無故的朱冬梅,並生下了女兒譚若瓊。
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的妻子,這麼惡俗刻薄粗蠢的女人如何能夠配得上他?女兒出生后,他寧願下藥也不願意再讓妻子生孩子,生怕她又生下一個肖似其母的兒女。
在他的心裡,他雖然只是個奴才,但也應該娶美麗溫柔知書達理的女子,象他娘那樣的女子,哪怕只是個丫頭,雖然深知這只是奢想,可這個念頭從來就沒有斷過。
可是以他的身份只能把這個想法壓在心底,一天天迷戀上了借酒澆愁的日子,甚至一天也不能沒有酒。只有喝的半醉半醒,他才能忍受這個粗蠢惡俗的女人躺在自己身邊,才能忍住心頭長久積壓的怨憎和狠戾。
直到身邊曾經毫不起眼甚至讓他厭惡戒備的阿璇漸漸長成。
當年李媽媽帶回奄奄一息的阿璇時,他曾經堅決反對,可是李媽媽一再堅持,甚至不惜撕破臉皮。
他那時尚不知主子到底對這個送來就不聞不問的小姐到底有什麼打算,反正派來的人言語模糊,並沒有明確的指示,他忌諱她的身份不敢做的太過,李媽媽又十分精明能幹,他不願和她鬧得太僵,反正一個小孤女也不礙事,就妥協留下她。
誰知這個出身良好卻命運多舛的小孤女,有一天會讓他如此心動,再辛苦勞累的生活、再簡陋寒酸的衣著也絲毫不能掩蓋她的天生麗質和溫婉宜人的性情。
若非落到這個地步,她與他的人生簡直是雲泥之別,他除了仰望和做夢,哪裡有得到的機會?他若不下手,簡直對不起自己以前所受的種種苦與罪。
誰說他這輩子只配與一個粗蠢的村婦為伍?阿璇不是一朵唾手可得的鮮花嗎?不是他等不及她長大了,而是生怕她再長大些,他就永遠失去了得到她的機會。
至於怎麼得到她,肯定要不惜一切手段,哪怕她事後恨的要死,自己也有手段讓她最後死心踏地溫柔乖順的陪在身邊。
至於得到她之後,老夫人那邊怎麼交待,妻女怎麼應對,他都有辦法,相信事情一定會如自己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