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勢

第12章 火勢

火勢是從鎮子的北部燒起來的,鎮口的牌坊下頭還有一排火叢,熊熊火光像一場華美的儀式,映紅了半壁天空,將盤曲的水渠和嬌俏的飛檐帶出了一絲纏綿的媚意。

若只是這樣遠遠的看著,還真的是美不勝收的一副畫面。

可惜火光后還襯著滾滾濃煙,兩相勾兌,媚意里就帶了幾分陰鷙的戾氣。

出發的時候,鹿慨喬並沒有回頭仔細的欣賞一下清簃鎮的格局。

眼下就著越燃越烈的火勢,他才發現這裡說是個鎮子,但其實小的可憐。

縱橫統共也就兩排街道,「客歸處」在正對路口微微偏西的位置,左右數不出十來戶商鋪也就到了鎮子的臨界。

商鋪一律是前頭開門營業,後頭住家的格局,所以目之所及的房舍,就是這鎮子的全部了。

鎮子雖小,五臟卻齊全,一家家幌子瞭過去,穿衣吃飯,盥洗沐浴,風儀土產,走馬藥行,基本上店與店之間的屬性都不帶重樣的,專為了滿足往來行腳客商的打尖需求。

然而此刻,這小鎮卻被團團籠罩在一片沸反盈天的火光之中,詭異的是,卻並沒有看到青石路上有任何撲火奔走的人,也沒聽見任何一聲驚慌的呼喊。

別人也就算了,關鍵客棧也大門緊閉,沒有任何聲息。

鹿慨喬別說一路逶迤下山,走出了高位截癱的感覺,就算是已經截肢了,也不得不拿出腳踩風火輪的架勢,往底下衝去。

他心裡想著也許更深露重,火勢突然起來,萬一鎮上的人都在夢鄉里,來不及出逃,來個集體團滅,那可真就成了一出人間慘劇了。

他身邊的小白也急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跳躍著火光,兩條小腿緊著倒騰,居然也能跟得上鹿慨喬的步伐。

沒一會兒到了鎮口。

才看清剛剛那一行火叢是十個一排的稻草人,扎得非常有架勢,密密的荒草捆紮出頭顱手腳,固定在了近三米高的十字木棒上,沒燒盡的稻草人身上還能看出套了粗布的麻衣。

布料不耐燒,殘破中還兜著風,鼓動著帶起紛紛洒洒的火星乍現,像鎮守的神祇,暗夜中說不出的壓力。

「小白,這是不是不太對?」鹿慨喬一把拽住要越過自己往裡面沖的小白,強拉著他掩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後面,從這個角度,已經足以看清鎮子里的情況了。

尤其在經歷了今天一整天的詭異之後,鹿慨喬近乎本能的就覺得眼下的情況不同尋常,嗆鼻的空氣里都是兇險的味道,讓人直面火光,還是禁不住一陣陣的後背起栗。

小白的眼睛眯成了狹長的一條線,是在此刻之前,鹿慨喬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樣子。

小白指了指客棧的方向,又朝他比劃了幾下。

沒有了山魈,鹿慨喬看不明白意思,只能靠連猜帶蒙的說:「你是擔心客棧裡面的情況嗎?」

小白點點頭,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雙手匆匆的比劃了一番,起身又要往外面沖。

「等等!」鹿慨喬防著他這樣,拉著他的手就一直沒有鬆勁兒,「我也擔心,可是你難道不覺得現在鎮子里太安靜了嗎?沒有一點點動靜,太不應該了!你容我想一想......」

小白掙扎著就要甩脫他的手,單手又比劃了一下。

「什麼呀這是!」鹿慨喬的鬢角都津出了汗,急躁的說,「嗨呀,要是我徐師侄在這裡就好了!」

「鹿師叔!」幾步之外有人忽然應了一聲。

小白和鹿慨喬明顯都給嚇了一跳。

他倆精神太緊張,難免都一時只集中在了對方身上,竟然沒有留意身邊這陣窸窸窣窣靠近的聲響。

月亮照出一臉慘白,火光卻撲出了兩朵腮紅,徐俠客這張平庸的臉,竟然比往常多出了幾分生動來。

「你......」鹿慨喬貓腰探身一把將他扯了過來,瞬間覺得己方的勢力又壯大了一分,小聲急道,「徐師侄啊,鎮上發生什麼事了?你跑出來了,店裡其他人呢?怎麼這麼安靜,安靜的我都肝顫啊。」

「師叔,小白,你們倆怎麼現在才回來?」徐俠客也有自己的疑問,見鹿慨喬問完,忙不迭也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兩人都愣了一下,大眼瞪小眼的等著對方先回答自己的重要問題,居然一時都沒說話。

小白抬手一人腦袋上來了一下子,指著徐俠客。

「好吧,我先說,」徐俠客喉間動了動,「過了亥時我就來鎮前守著——師叔,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最近鎮上出了怪事,有人潛進鎮子里來,把三家襁褓中的嬰兒攝了神智,用一根紅線從后脊穿過,串成一串掛在房樑上,後來救下來,孩子雖然沒性命之憂,但卻渾渾噩噩,不會哭喊,也沒有反應?」

鹿慨喬點了點頭,「我記得。」

徐俠客接著說:「大家都不敢出門,連生意也不敢做了,雞犬都沒動靜,我白天想著這事兒,就叫陳先生給畫了個陣法,扎了這十隻草人,陳先生又寫了符紙,我也逐一塞進這些草人的肚子里了,做成了一關陰門,所以只要夜半有邪祟過境,草人就能自燃報警,我畢竟一個人,力量有限,有了它們的預警,好歹能有點兒提前的準備。」

「聽明白了,所以呢?」鹿慨喬問。

「我守在鎮前一直好好的,就、就中途去了趟茅房,」徐俠客一拍大腿,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等我從茅房出來,就見到火光四起,這十隻草人全部燃了起來,我趕忙跑回客棧里去喊人,可老闆娘,門房裡的陳先生,隔壁的餿叔,有一個算一個,都睡得那叫一個香,無論如何也叫不起來,我沒了辦法,又繞到街道上來,遠遠看見花大夫家的藥鋪著起了大火。」

他拿手向滔天火光中心位置一指,「師叔,你瞧見沒,那裡就是花大夫的藥鋪。」

小白拉下他的袖子,手下一陣比劃。

徐俠客連忙道:「你別急,你聽我說啊,沒人受傷,花大夫一家也睡著呢,你問我怎麼知道的?你聽我說啊,」他倒了一口氣,「我看見藥鋪著火,就擔心有人悶在裡頭出不來,所以緊趕著就往他家去,可一路跑到近前才發現,根本沒有火啊!」

鹿慨喬愣了一下,沒太聽明白,「等等等等,你說這麼大的火,走盡了卻......沒有火?」

他偏頭看了一眼小白,想從小白的態度里佐證出自己這份不可思議的合理性來,卻發現小白的表情居然前所未有的嚴肅,眼睛依然像最開始那樣眯著,目光卻灼灼的釘在遠處的那片火光里。

徐俠客看樣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篤定的說:「真的沒火,我反覆裡外都確認過了,門閂掛在裡頭,我推不開,我還特意翻上了房脊,掀起瓦片往裡面看了,花大夫一家老小都好好的睡著,只是......」

「一樣的叫不醒?」鹿慨喬接話。

徐俠客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是,我沒辦法,只好又原樣摸了回來,想從半山坡上再看看有沒有什麼別樣的端倪,剛潛過來,就看到你們了......鹿師叔,你們怎麼回來的這麼晚?」話說完又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后怕道,「還好你們回來晚耽擱了,這要是回來的早了,這時候恐怕多半也是昏睡在了店裡頭,我叫也叫不醒,真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們今天也是......哎呀,總之是一言難盡。」鹿慨喬皺著眉頭,心思還在徐俠客剛剛的話上,想著什麼玩意兒遠處看火勢兇猛,臨近了卻又全然沒有半分痕迹?這效果......全息投影嘛難道是!

可這......他飛快的掃了一眼小白和徐俠客,根本沒有開口說,直接自己就把自己給否定了。

這裡的一切都和他原本的認知截然不同。

他勸誡自己要快速的轉換思路,教訓還沒走出二里路,再不能想當然的自以為是了。

「小白?」他輕輕的喚了一聲。

小白站起身來,一把拔下徐俠客髮髻里的竹枝簪子,插在了自己頭上。

徐俠客愣了一下,瞪著他道:「你怎麼拔我......誒,你的銀鏢呢?那可是你保命......」

小白抬手往他嘴上一捂,單手一陣快速的比劃,手指彎曲開合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徐俠客已經把剛剛沒說完的話噎回去了,半晌瞪著眼睛點了點頭。

小白不再多言,將袍角扯起來往腰間一系,小身影貓著腰,快速往鎮子里潛去,須臾就看不見了。

「你、你怎麼讓他一個人去了!」鹿慨喬起身就要去追,壓低了聲音急道,「小白!小白你回來!」

可惜他的呼喚拖不住小白疾行的腳步,連陣風也留不住。

徐俠客猶自怔忡,喃喃道:「師叔您老人家別喊了,這事......」

「你們剛才說什麼了?你怎麼讓他一個人下去了?」鹿慨喬問。

徐俠客定了定神,「小白去客棧了,他讓咱們再去藥鋪,把花大夫一家背到鎮外來安置。」

鹿慨喬看著徐俠客那一臉的諱莫如深,非常肯定對方一定是從小白那裡知道了什麼,只是多半是小白囑咐他不能對自己說,要不就是......徐俠客自作主張不想告訴自己。

這種眾人皆醒我獨醉的氣氛非常憋悶。

可能怪誰呢,怪他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外人,又由著性子可勁兒作了一場,眼下讓人家想信任只怕也心有餘悸了。

「算了,」他一時有些被孤立排擠了的懊喪,黑著臉站起身,跟著徐俠客從另一側往鎮里走,「要我做什麼,你就和我說,我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的執行,爭取不行差踏錯的給你們添累贅。」

徐俠客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怪異。

「咋了?」鹿慨喬看見了。

徐俠客搖搖頭,「不知道,就是覺得你和早上的時候,有點兒不大一樣。」

鹿慨喬喪著一張臉,「能不能給人成長的空間了,能不能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你就這樣,怎麼練的好功夫?」

徐俠客一副如遭雷擊的表情,一手拉住他的袖子,抖得像中風。

鹿慨喬順著他的手看到他的臉,蹙眉道:「又咋了?」

「鹿師叔!原來你真的......」徐俠客激動的竟然有些語無倫次了,「我早上還以為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同門哪裡那麼好遇到,你逗我,我也就順嘴逗逗你,沒想到......沒想到......你說得這番話,深諳我派精髓奧義啊!我這會兒,真有了幾分醍醐灌頂的感覺,就是此種深意,還得再想想、再想想......」

鹿慨喬抬手在他披頭散髮的腦袋上摸了摸,輕輕嘆了口氣。

因為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表達此刻的情緒了。

「哦,對了,你剛剛說小白的那個銀鏢......」

徐俠客眼神霍然清明,轉過頭清了清嗓子,「鹿師叔,咱們繼續走吧。」

鹿慨喬跟了上去,「你妹!」

徐俠客頓了頓,「鹿師叔,我沒有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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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驥伏櫪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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