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語不僅能讓別人做事情,還能控制人的思想
詞語不僅能讓別人做事情,還能控制人的思想
從奧巴馬的例子我們看到什麼,我們看到詞語的權能。詞語是能動的,詞語不僅說事情,還做事情。詞語能讓別人做事情,詞語能控制人的思想。
二十世紀的大思想家哈耶克這樣描述詞語對思想的控制:我們思考問題的時候,一定要用中立的詞語。因為大多數的詞語,都有它的立場和邏輯。你使用了這個詞語,就站在了它的立場,進入了它的邏輯,你就無法獨立地思考,而只能得到它的結論。
這段話是在他分析計劃經濟好,還是市場經濟好的時候,他說不能用計劃經濟這個詞。因為你使用了這個詞,討論就變成了要計劃還是不要計劃,不要計劃的觀點是永遠站不住腳的。憑什麼那模式叫「計劃經濟」呢?
所以他另外選了兩個中立的詞: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把討論變成允許個人創業、個人自由發展,還是不允許。結論是一個社會制度如果不允許個人自由發展,這個社會制度就會崩潰。
當我們思考問題的時候,我們要用中立的辭彙,以免我們的思維受到干擾。反過來,當我們要營銷一個觀點的時候,我們就希望找到那些立場鮮明、邏輯強大的詞。就像電影《盜夢空間》里,把一個特定思維植入人的潛意識。
思維是用詞語思考的,植入詞語,比植入思維更尖端。盜詞,比盜夢更深入,更前端。奧巴馬就是把「改變」和「前進」這樣有強勢立場、邏輯和傾向性的詞,植入選民的大腦,讓大家自然而然地就選擇跟他站在一起。
哲學家對語言、話語、詞語有很深入的研究。奧地利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我們的思維總是被詞語誤導,我時常感到在說話的時候,經常需要把詞語從我們的交流中拿出來,送去清洗,再重新送回交流中。」
維特根斯坦提出「語言遊戲」這個詞,他說語言遊戲是在遊戲中建立規則,又在遊戲中不停地修改規則,很是麻煩!
我們看看過去幾十年的報紙,就知道詞語的規則一直在修改。
所以維特根斯坦說要用更簡單的方式使用符號,是語言的原初形式和原初語言,是孩子開始使用語言時的語言形式。我們看語言簡單形式時,遮蔽我們的日常語言用法的精神迷霧消散了,我們看到的是線條清晰、明明白白的行為和反應。
舉例來說,人們常說的大白話,如「曬足180天,廚邦醬油美味鮮」,就沒有精神迷霧,只有線條清晰、明明白白的行為和反應。
但是很多人總想給語言注入精神迷霧,卻往往沒迷住別人,反而迷失了自己。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在他的著作《在通向語言的途中》里——如此論述「詞語的權能與尊嚴」:「唯有詞語才能讓一物作為它所是的物顯現出來,並因此讓它在場。」
詞語是對事物的召喚,詞語到達不了,事物就沒法出場。
話語就是世界。話語是存在之家,是話語令事物存在,說出來的才存在,沒說出來的就無法存在。
話語並非只是簡單的表達工具。話語既不是表達,也不是人的一種活動。話語說事情,更做事情。話語有強大的能動性,話語創造並統治了世界。
人類很難駕馭話語,話語卻能駕馭人類。詞語對思維的控制,超過了思維對它的駕馭。話語不僅是思想的載體,也是思想的驅動器,更是思想的牢籠。
所以通過話語獲得的權力,超過了通過暴力獲得的權力。
命名並不是分貼標籤,運用詞語,而是召喚詞語。
語言說話,語言之令,是原始的召喚令。
話語學的研究多以詩歌為研究案例,正如我們在品牌超級話語一章以王夫之的詩論為例。對詞語的研究,我們也是從一首詩開始,這是一首充滿哲理的詩,它的名字就叫《詞語》,作者是十九世紀德國詩人格奧爾格——
詞語
我把遙遠的奇迹和夢想
帶到我的疆域邊緣
期待著遠古女神降臨
在她的淵源深處發現名稱——
我於是把它掌握,嚴密而結實
穿越整個邊界,萬物欣榮生輝……
一度幸運的漫遊,我達到她的領地
帶著一顆寶石,它豐富而細膩
她久久地掂量,然後向我昭示:
「如此,在淵源深處一無所有」
那寶石因此逸離我的雙手
我的疆域再沒有把寶藏贏獲……
我於是哀傷地學會棄絕:
詞語破碎處,無物可存在
要研究詞語,這首詩很值得體味。
「我的疆域邊緣」是什麼?就是認識的邊緣。世界的界,就是認識的界,認識到的就是世界,認識不到的,就是世界之外。
世界就是認識,認識就是分類,分類就是命名和標籤,命名和標籤就是詞語和符號。
到了認識的疆域邊緣,詩人尋找什麼呢?
他找一個詞語,找一個名稱。
得到這名稱之後——
我於是把它掌握,嚴密而結實
穿越整個邊界,萬物欣榮生輝……
有了這詞語,這名稱,萬物就欣榮生輝,為什麼?
讓我們從德國哲學回到中國哲學,老子的《道德經》回答了這個問題: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天地之初,一片混沌,因為沒有命名。有了命名,才有了萬事萬物,因為每一事、每一物,它必須被命名,所謂萬物,就是一萬個名稱。
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是先有名還是先有物?有人會說當然是先有物,那我問你,什麼物?如果你說不出名稱,那物就沒法出現在你我之間。本章節後面要介紹的產品開發方法,就是先有名再有物的方法。
接著讀詩——
一度幸運的漫遊,我達到她的領地
帶著一顆寶石,它豐富而細膩
她久久地掂量,然後向我昭示:
「如此,在淵源深處一無所有」
那寶石因此逸離我的雙手
我的疆域再沒有把寶藏贏獲……
我把這名稱的寶石拿走,女神向我昭示:「如此,在淵源深處一無所有。」名稱沒了,物就沒了。
我於是哀傷地學會棄絕:
詞語破碎處,無物可存在。
海德格爾說,這一句是《詞語》這首詩的結束,也是開始——「詞語破碎處,無物可存在。」沒有詞,就沒有物。
沒有詞,就沒有物,其實我們中國人最有體會。比如我們每個人小時候,對民國都沒有概念,民國就不存在。為什麼?因為沒有「民國」這個詞,只知道「舊社會」「解放前」,中國歷史,唐、宋、元、明、清、解放前、新中國。沒有詞語的召喚,民國就不能出場,這就是詞語的權能。
海德格爾說:「詩人經驗到詞語的一種權能和尊嚴,再不能更高更遠地思這種權能和尊嚴了。但同時,詞語也是詩人之所以為詩人、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方式信賴並照拂的財富。」
詞語就是權力,詞語就是財富。
我們接著談如何通過超級詞語,獲得詞語權力和詞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