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寧一樹皺著眉頭坐在村委會的辦公室里,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時不時地往走廊上看,因為關山林為了迴避,他拿一把椅子坐在走廊上玩手機。也許他認為只有關山林會為他說話,但是,關山林只留給他一個背影,這讓他失望。
吳江和小克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寧一樹雖然已經70歲,但是,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少白頭髮,膚色黑里透紅,非常健康,眼睛也很有神,閃著精光,只是氣質委瑣,鬍鬚好久沒刮,上面粘著許多白色顆粒,穿著一件黑色的舊襯衫,袖口已經被磨損得抽絲。
「寧一樹,我們今天來是向你了解情況的,你不必擔心,只要你把問題說清楚就行了,我們決不會為難你。」
他點點頭,但是,依然不相信吳江的話。
「你最近去過明皇谷嗎?」
「去過,經常去,但是,我只路過那裡,我採藥都是在魔鬼山和神仙山上採的,特別是石耳,都是長在岩石縫隙里的,明皇谷不長石耳。」
「你沒有在明皇谷的小溪邊停留過?」
「有,但是很少,除非我口渴了,會去溪里喝水,要不,我都沿著大路一直往前走。」
「這一個月來,你有沒有去小溪邊喝水過?」
「喝過,夏天來了,天很熱,我偶爾會去小溪邊喝水。」
「你喝水一般在哪個位置?」
「大概在小溪的中間段,那裡有一塊大岩石,岩石下有個小水潭,我都是在這個水潭裡喝的。」
吳江掏出手機,從圖庫調出一段小視頻,這段小視頻有野墳和周邊景物,那條小溪也被攝入其中。吳江把視頻遞給寧一樹看,視頻只有21秒,很快就看完了,吳江又重播一遍給他看。
他又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問:「吳警官,這是明皇谷小溪的景物,你讓我看這些是什麼意思?」
「你走過這些地方嗎?」
「走過,我就是在這裡喝水的。」他坦然地回答。
「最近有沒有人雇傭你去明皇谷挖東西?」
「沒有!明皇谷沒有野生藥材,沒什麼東西可挖的。」
「你有沒有發現小溪左邊15米處,被人挖出很多新土嗎?」
「哦,我想起來了,那天我經過那塊地的時候,覺得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新土?難道有什麼寶貝埋在這裡嗎?不過,這念頭在我的腦子一閃就過去了,我喝完水之後就離開了,後來,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當時看到的情況和視頻中的一樣嗎?」
「好像不一樣,當時的新土比較平坦,我用腳去踩了幾下,可是視頻中的新土是成堆的,還有一個坑。」
吳江的視頻是他們用篩子篩完浮土之後拍攝的,所以,新土是成堆的,而江一明拍攝四個鞋印時的浮土是平坦的,這說明寧一樹沒有說謊。吳江非常佩服他敏銳的洞察力和記憶力,沒有想到70歲了,腦子還這麼好使,如果他不自暴自棄,肯定能有一番小成就。
但是,正因為寧一樹這麼聰明,他才有可能謀殺池野。
「5月29日深夜12點到30日凌晨5點,你在哪裡?」吳江相信憑他超強的記憶力,是能夠想起來來的。
「這……這有點難為我了……」
「不,你的記憶力很好,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不起來,你可能洗脫不了殺人的嫌疑!」
「什麼?殺人?我會殺人?我殺兔子都不敢殺,哪敢殺人!」他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望著吳江。
「自說自話沒有用,那天晚上你在哪裡?」吳江嚴厲地盯著他。
他被吳江的目光嚇一跳,趕緊低下頭去,說:「讓我靜下心來好好想……我很少在外面過夜的……哦,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看完電視之後上床睡覺了。」
「有誰證明?」
「吳警官,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一個孤寡老人,又是唯一一個住在舊宋庄的人,周邊沒有人能看見我睡覺的。」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下。微表情告訴吳江:他在說謊。
「你在說謊,其實你不善於說謊,一眼就被我看出來,說吧,你如果不說實話,我們可以讓銀河鄉政府取消你的低保費,因為你有很強的勞動能力,根本不配浪費國家資源。」
「吳警官,有話好說嘛,雖然我現在身體還算健康,可是,人總有老去的一天,如果哪天我病倒在床上,沒有低保費,我會餓死的。」他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像見到鬼一般恐慌。
「那只有說實話,我們才能讓你繼續享受低保費。」
「好吧,其實那天晚上……我女朋友來我家裡陪我睡覺……唉,這事說來真是丟人。」他低下頭,彷彿是做錯事的孩子。
「誰是你女朋友?」吳江依然認為他在說謊。
「她叫……叫方紅麗……是大灣村的。」他不敢抬頭看他們。
「大灣村的?她今年多大了?」吳江知道大灣村,宋庄右後方有一條小公路通往大灣村,離宋庄5公里左右,可以通小型車輛。
「她是1967年出生的。她一直很想和我結婚,但是,我已經70歲了,吃不了幾年飯,又是住在那個破房子里,我不想連累她,所以,我們就一直拖著。」
吳江叫寧一樹先回去,但是,在案子沒有偵破之前,不能離開本市。他無比感激地向吳江和小克連連鞠躬,然後掏出煙想遞給他倆抽,被拒絕了,吳江看他竟然抽軟包裝的利群煙,這煙每包零售價要20元,一般的老人是抽不起的。
寧一樹走了之後,吳江把關山林叫進來,向他了解方紅麗的情況。關山林說:「方紅麗是來騙寧一樹的錢的,她根本不會嫁給他,說白了,方紅麗就是附近村莊老人們的大眾情人,不,說她是暗娼更貼切,不管和誰睡覺,她都要收費的。」
「政府不管嗎?」
「這個人沒法管,屢教不改,又沒理由把她關進監獄,而且她今天這個村住幾夜,明天那個村住幾夜,想管也力不從心。反正,她有各種辦法逃避政府的打擊和教育。陳副鄉長曾經叫我和大灣村的主任說服她,別把村裡的風氣搞壞。她說可以,叫我給她錢花就行了,要不坐我家裡吃也可以。你說說,這種不要臉的女人,我們哪有能力管她。」
「她有老公和孩子嗎?」
「沒有,聽說年輕得了性病,不敢去看,直到子宮嚴重糜爛才去住院,結果只能切除子宮,於是就不能生孩子了。」
吳江深知政府對這種人沒有好辦法,她的無節操行為是從小養成的,跟她的家庭有很大關係,也有可能受過打擊,自暴自棄,所以,乾脆破罐子破摔,只要能活得比別人好一點,幹什麼都無所謂。
他們覺得有必要找方紅麗對證一下,於是,開車從宋庄往大灣村駛去。這條公路只有3.5米寬,如果遇到大卡車,很難會車,即使是兩輛轎車相遇,也要把車開到路肩上,而路肩是用泥土築成的。
路上幾乎沒有車交匯,只有兩輛摩托車駛過。吳江坐在副駕駛位上,看見山下零星的村莊,靜靜地躺在群山的懷抱中,偶爾傳來幾聲雞鳴狗叫,不少的玻璃窗在陽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陣大風吹過,山下的樹林發出陣陣如何海濤般的聲音,十分愜意、涼爽、動聽。
大灣村的海拔沒有宋庄高,才220米,這可以從吳江手機里的海拔測量儀中看出來。不過,大灣村的民居沒有宋庄那麼整齊,而是高低不平,新舊不一,整個村子坐落在神仙山腳下。
它比宋庄大了一半,人口將近上千,村民大部分人都靠種煙為生,當然,也是以中老年人為主,極少看到青年人,這幾乎是中國每個村莊的通病,留守的都是中老年人和兒童,或者婦女。
吳江和小克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大灣村的村支書顧成材。他家是一棟新建的兩層半小樓,他倆自我介紹之後,顧成材請他倆坐下慢慢說。
顧成材是一個中年人,大約40歲,穿著黑色的T恤和藍色牛仔褲,笑得很憨厚,臉黑得像從非洲來的,身材高大,雙手粗壯,長滿繭子,是一個典型的農民。
「顧書記,你們村是不是有一個女人名叫方紅麗?」
「是的,這是一個問題女人,她怎麼了?是不是……被你們抓起來了?」他想問是不是她賣淫被抓起來了,但是,覺得那樣太刺耳,所以打住了。
「不是,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刑警是管命案的。」
「哦,她殺人了?」他愣了一下,好像方紅麗真的殺人似的。
「沒有,但是跟命案有關,我們想找她了解情況。」
「哦,我有她的手機號碼,要不我給她打電話?」
「好的,如果她在家,你就找個借口把叫到你家裡來,或者我們去她家裡也可以。」
「嗯,我知道了。」
顧成材掏出手機,調出她的電話號碼,撥打出去,結果關機了。
「我們去她家裡看看吧。」吳江對顧成材說。
「好的,走。」他站起來往外走,從村頭走到村尾,一路上有不少老年人看著他們,目光似乎不懷好意,這讓吳江費解,總不會是顧成材不受村民歡迎吧?
吳江知道有不受村民歡迎的人當上村支書,選村支書是由鄉黨委提出候選人名字,然後由村裡的黨員投票選舉,但是,不是得票最多的人當選,而是由鄉黨委決定的,因為鄉黨委怕黨員被有錢的候選人收買,從而得票很多。所以,最終要由鄉黨委全面了解這個人的能力和品德。
但是,有的由鄉黨委任命的村支書與村民不合,所以,有的人不得民心。這種制度有利有弊。
他們走200多米之後,來到村尾方紅麗的家,她住的也是土坯房,這種房子在大灣村佔十分之一。
顧成材走到她的大門前,看見木大門沒有上鎖,用手推了一下,結果推不開,原來大門是從裡面被閂住了。
「她會不會在家裡睡覺?」吳江問。
「現在已經下午1點了,怎麼可能在家睡覺?」
「如果不在家,大門怎麼可能從裡面閂上呢?」
「她的房子還有個後門,我們去看看,也許她閂上大門之後,從後門出去了,給人以為她還在家的假象。」顧成材帶他倆繞到後門,但是,後門也是從裡面閂上了。
小克有點擔心她出意外:「她會不會死在房子里?」
「怎麼可能?她身強體壯,能吃能喝,十天不吃飯也餓不死她。」顧成材搖搖頭說,他覺得小克想多了。
「能不能想辦法進去看看?」吳江問。
「不用,先叫她一下,看她在沒在家。」顧成材走到卧室的窗外去查看,窗戶緊閉著,窗帘也被拉上了,他舉起手,輕輕敲著窗門,「紅麗姐,你在家嗎?」
但是,沒有人回應,於是,他提高聲音和加重敲門力度,結果依然沒人回應。
「吳警官,這種情況是有點反常。」顧成材說。
「這種木門的門栓只要用一把小刀就能打開,也能把門栓閂上。」小克說。
「好,我們等著,我去拿一把小刀來開門。」
顧成材說罷想回家拿小刀來,突然,大門裡面響了一下,門栓被拉開了,「怦」地一聲,大門打開了:一個高大的中年婦女站在中間,睡意朦朧地問:「顧書記,你們幹嗎呀?」
「我那麼大聲叫你,你怎麼裝著沒聽見?」顧成材有點生氣。
「唉,昨夜我失眠了,一直到天亮還沒有睡去,最後起床吃了兩顆安眠藥才睡去,沒想到一覺睡到現在,睡得像死豬似的,對不起呵,顧書記。」她大聲笑著,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這兩位市局的警官找你了解情況,你去換一身衣服再出來會見客人。」顧成材看她穿著一身紅白相間的睡衣,所以,叫她去換衣服。
「不就見兩個警察嘛,有必要那麼隆重嗎?」她竟然向顧成材拋媚眼。
「嚴肅點,他們是來查命案的,不是來抓賭掃黃的。」
方紅麗笑著轉身進了卧室。顧成材請他倆進去,坐在客廳的條凳上。吳江環視一下客廳,客廳非常簡陋,除了一部舊款彩電之外,沒有多餘的電器,客廳上方是木天花板,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如果她善於騙老男人的錢,那麼,她的錢花哪去了?
「聽說她是附近村莊老年人的大眾情人?那麼,她應該比較有錢才是,怎麼會過這種日子?」小克輕聲問顧成材,他怕讓方紅麗聽到,傷她的自尊心。
「每個人都有致命的弱點,她的弱點就是好賭,一天沒打麻將,她就活不下去。可是,打麻將是技術含量很高的活,而且,她都跟青年人打,腦子哪有他們好使?所以,幾乎逢賭必輸。」顧成材無奈何地搖搖頭。
方紅麗穿一身白色的運動服出來,她高大的身材顯得更加健碩,兩個乳房大得像西瓜,嘴上塗著口紅,看上去無比艷俗。她的五官還算端正,皮膚雖然比較粗糙,但是白裡透紅,對老男人還是有點吸引力的。
顧成材說她年輕時身材很好,但是,過了30歲之後,特別愛吃零食,所以,一年比一年胖,慢慢變成現在的樣子。一個不懂得修身養性的女人,哪怕天生麗質,想有好的人生,幾乎不可能。
「方紅麗,請問你認識寧一樹嗎?你要說真心話,這有關他的生死。」吳江望著這個高約170厘米,重達70公斤的女人,想著她那糟糕的人生,心情漸漸沉重起來。
「不認識。」她笑著說。
「可是他說你是他女朋友,經常在他家過夜,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真可笑,他大我20歲,我怎麼可能做他……」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話自相矛盾,趕緊打住。
「露出馬腳了吧?」小克說。
「放心吧,我們不是來查你們的私情,不會為難你,是來查命案的,如果你有一點點良心,就必須說真話,否則,我們可能把寧一樹抓去槍斃。」吳江嚴肅地說。
「好吧,你們想問什麼,我無話不說。」她用手撩撥掉在棕色的劉海,抬起頭,收起笑容,開始認真面對這個問題。
「5月29日晚上,你在哪裡?」
「已經過去20多天了,我想不起來了。我有很多男朋友的,今晚在李家睡,明晚在張家睡,真的想不起來了。」
「你都沒有想,就說想不起來,要不,我們換一個地方,讓你好好想想?」小克有點生氣。
「去哪裡?」
「市公安局刑警隊。」
「別別別,我不去,那可是人間地獄。你們讓我靜心想一想吧……」她低下頭,雙手捂著臉,濃密的頭髮把整個臉都遮住了,看不清她的表情……忽然,她抬起頭來說,「哦,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在寧一樹的家,陪他睡覺。」她坦然地望著吳江。
「你們幾點睡覺?睡覺前在幹什麼?還有誰和你們在一起?」
「那晚我們很遲才睡,睡之前我和寧一樹在宋庄的小餐館里喝酒,大概1點多鐘才回家睡覺,我和寧一樹都很受喝酒,不信你們可以去問餐館的宋老闆,當時還有兩個人陪我和寧一樹喝酒,一個名叫宋大江;一個名叫宋小江,是寧一樹的外甥。」
「我們會去調查的,如果調查結果和你說的不對,那麼,對不起,我們只能請你去市局刑警隊配合調查。」
「絕對沒錯!我怎麼敢對兩個刑警說謊?」她的聲音洪亮,像一個男人,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是變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