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3)
2
小屋裡躺著的男子是被狗吠聲驚醒的。屋外的狗開始只是低吼,漸漸地,低吼變成狂吠。他知道一定是有人來了,便匆忙下床,穿衣到門口。六七十米外的山坡下,密密麻麻的手電筒光向上移動。
他返身回屋,就著窗外射進來的銀白月光收拾枕頭下的衣物,再把床下一雙換腳球鞋胡亂塞進綠色背包里,匆匆往屋后的山林走去。
天上雖然掛著半個月亮,可月光到樹梢就全被攔住了,地面昏黑一片。他的眼睛在昏黑中漸漸適應,能識別樹影、陡坡、懸崖。
開始他在樹林里毫無目的地鑽,待他回頭看,他們離自己至少六十米遠,手電筒光被枝葉遮擋的時候,他的心才漸漸平穩。
這片樹林他曾經走過。在小屋旁搭棚子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落腳點,隨時都可能成為圍捕的戰場,他得熟悉這片戰場。他用了一天的時間走過方圓三四公里的山林,哪裡有一條馬路、小路都瞭然於胸。現在,那天滿山林轉的成果體現出來了。
身後的人群並排著往前移動,他得逃出他們正前方的這片樹林,到他們的側面去。側面是手電筒光稀薄的地方,不容易發現。他知道,後面的人群不會輕易分散,分散只會給尋找留下漏洞。
他往左斜穿樹林,碰到小路就走小路。樹林里險象環生,一不小心就會被樹樁絆倒,或掉進深坑。他的腳已經被樹枝掛破了,但他顧不了那些。
東方的馬路出現在面前,後面的人群是向著南方搜索的。他順著馬路走,但他馬上想到,後面的人也猜想他會走好走的路。這樣一想,他走了二三十米又鑽進了樹林。
走了幾分鐘,他往後看,沒有手電筒光追來了。他放慢腳步,慢慢摸索。來到一個斷崖處,沿著懸崖邊走了一段,往平緩的山坡下走。到了河底,是一條嘩嘩流淌的溪流。走過溪流,沿著山坡斜走。
從小屋出來,大約走了十來公里,天漸漸亮了。他不知走到哪兒,但他不管,只是往前走。他又走了約兩公里,樹林稀疏,看到前面一個小鎮。這個小鎮他沒到過,不知道是否屬於陽慶縣。
他在一棵松樹腳坐下,扭頭看剛才走過的山樑,更遠的後面被重重山巒阻擋,已經看不到。那條狗救了他,沒有那條狗,他已被警方戴上手銬。每一次作案,他都計劃周全,可也難保今後能順利完成。他已經讓他們戰慄了,後面的目標人物有些不想再做了,找個僻靜之地安度餘生,忙時耕種,閑時讀書,這一生也能打發掉。他笑了笑,把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嘲笑了一回。
他起身繼續走,慢慢靠近小鎮。
進了小鎮,已是九點多,陽光照到小鎮上,有些炫目。他看了一些店牌,原來這也是陽慶縣的一個小鎮。他走進窄巷裡的一個麵館,要了一碗面。店裡只有兩人在吃面,成年女子三十多歲,小一點的女孩大約八九歲,也許是母女。他吃著面,目光每隔幾秒在門外巡邏一回。
男子吃完,走出店,來到鎮外的一條小河邊。他拿出手機,給朱娟打電話,想告訴她,余永烈已經死了。可打開手機,有四個未接電話,都是姜筱艷打來的。
他把姜筱艷的號碼打了過去。他靜靜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陰沉,最後他說:「別急,我馬上趕過去。」
3
天亮后,劉斌聽一個同志說,果林是北風村一戶村民的。他帶著任坤到北風村,走進那戶人家。迎接他們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劉斌向她出示了證件,問她北邊山坡上的那一片果林是否是她家的,她說是的。
「你家果林的小房裡住進一個人,你們知道么?」劉斌問。
這是一個性情活潑的女人,一說話,激情洋溢:「知道,住的是一個外地的小夥子。怎麼了?」
「他是城裡殺了好幾個人的兇犯。」劉斌不想隱瞞,直接告訴她。
女子一聽,張著嘴,眼睛也睜大了,「殺了好幾個人的那個殺人犯?」
「嗯。」劉斌點點頭。
「哎喲,竟然是他,嚇死我了。」女人拍了一下手掌,「曉得他是殺人犯,咋敢留他。」
女人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進入冬月,果子也沒有了,我們就不在那兒守。十多天前,娃他爹去看,發現小房子外,靠牆用兩三根手臂粗的樹杈搭著一個棚子,上面蓋了一些破油布,油布上蓋一層干樹枝,裡面低矮,人站著腰都伸不直。用稻草鋪了一張床,稻草上墊了一張席子,一床花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
「裡面有個人坐著看書,一臉的鬍子,看皮膚,還是年輕的。孩子他爹問他怎麼會住在這裡,他說,他是外省人,身上的錢用完了,住不了旅店,只能暫時在那兒找個住處,等找到工作就離開。他說的是普通話,孩子他爹也就相信他的話了。看他沒敲爛鎖跑進小房子里睡,覺得這個人還懂點禮貌,就叫他進房子里睡,他可以睡到找到工作為止。十來天了家裡人也沒上去看過,總覺得,他願住就住著,給我們看林子也是了。哎喲,哪曉得他是殺人犯。還好娃他爹沒惹他。」
小屋外白狗的吼叫成了危險的警報,才讓疑犯得以逃脫,劉斌便問:「那條狗是你家裡的么?」
「是的,娃他爹答應讓他住小房子,他就問家裡有沒有狗,孩子爹說有,他說晚上有些害怕,可不可以讓狗跟他作伴,他會餵養好它的。娃他爹答應了,當天下午就把狗送到果林里。」她又感嘆著:「唉,若曉得他是那樣的人,哪敢留他住在山上。」她停頓兩秒,問:「你們抓著他了?」
「沒有,昨晚他聽到狗叫,跑了。」
「唉,看不出來。娃他爹說,是一個多懂禮貌的人呢。」
「以後每天去果林看看,如果發現他回到小屋裡,第一時間報警。」
「嗯,好的。」
「把狗也拉回來。」
「好。」
走出院門,劉斌用對講機跟蔣琿說:「蔣老師,我有個建議,找到縣城周圍果林的主人,告訴他們每天去果林巡查一次,是否有可疑人員在果林里搭棚居住,或在守林屋裡住,若有發現應及時報警。」
「這是個好建議,我馬上安排。」蔣琿說。
在回局裡的車上,任坤說:「原來搜查過一次旅店和出租屋,他不敢住了,到城外的山上住,現在城外樹林里的小屋子也應該不敢住了。」
「他不敢住小屋子,但可以住山洞、廢棄房子。」劉斌沉思幾秒,說:「也許他還能住旅店、出租屋,我們千萬不要低估他的能力。」
任坤邊啟動車輛邊說:「這倒是。另外我發現一個問題,我們在調查那些旅店出租屋的時候,店主好像並不討厭這個接連犯下命案的兇手,反而表現出一種好感。有個中年男店主還說,『被他殺的那些人都該死,那些人活著只會禍害老百姓,只是他的爆炸傷了無辜的人。』」
「所以,有人可能還會裝著不知道兇犯,給他提供住宿。而且很多人不一定發現他是疑犯,你看他連沒人住的小屋門鎖都不撬,假裝友善做得多好。」劉斌說。
兩人回到刑警隊,劉斌向檔案庫里取出魏震龍落下的《西西弗的神話》,在辦公室里細細翻看。書本舊了些,在環襯頁和夾襯頁的空白處,魏震龍又加了幾句話,其中一句:「理性總被非理性絆倒,但沒有理性,人只能匍匐著。」他不知道這句話是哪兒摘抄來的,還是魏震龍的感想。
他會不會再來要回這本書呢,這可是他最鍾愛的書。劉斌拿起手機,撥了187開頭的號碼,手機里傳來「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理性支配了他,拒絕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