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玲玲寫給橘子的報告
親愛的橘子小姐:
我遵照對你的承諾,在此寫下我對17年前那段可怕時間所記得的一切。可是直到提筆之際,我才發現自己所記得的實在非常少。你知道,現在寫這些已經沒什麼依據了。
我姐夫的死像是晴天霹靂,我一點都沒有想到,而且我似乎並不完全了解整個事情的經過。我試著回想,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很出入意料之外。
我想我很容易體會別人的心情,不過我從來不花腦筋去想造成那些心情的原因。我喜歡簡單的活著,盡量不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記得我最愛做的事還有游泳、吃甜食、遛狗、看喜劇片。
我姐和姐夫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或者他們的思想和感覺。我並沒有特別留意莫小姐的來臨,我覺得她很笨,甚至一點都不好看。我只認為她是個有錢卻惹人煩的女人,她喜歡我姐夫,想破壞別人幸福的家庭。
事實上,我初次得知這件事情,是有一次吃完午餐出去遛狗的時候,在陽台上聽到的一段話,莫小姐居然說她要嫁給我姐夫!我覺得真是太可笑了。還記得我曾經問過我姐夫,我說:「莫小姐為什麼說要嫁給你,不可能嘛!誰都不能娶兩個太太,那是重婚罪,會坐牢的。」
姐夫很生氣他說:「你怎麼會聽到的?」
我說:「她說那麼大聲想聽不到都很難吧。」姐夫變得更生氣了,說我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改掉偷聽別人說話的習慣。我說我沒有偷聽,都是光明正大的聽。我還記得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非常恨他,因為那對我姐姐太不公平了,徹徹底底的不公平。何況無論如何,莫小姐又有什麼資格說那種蠢話?長得漂亮有什麼了不起?有錢又有什麼了不起?骨子裡都這麼賤。
我姐夫說莫小姐只是開玩笑。我還問他:「這算哪門子玩笑?你覺得很好笑嗎?」
回家途中,我對莫小姐說:「我問我姐夫,你說要嫁給他是什麼意思,他說那只是開玩笑。」我覺得這應該使她覺得受到奚落,可是她只微笑了一下,說小孩子不要多管閑事。
我不喜歡她那種微笑的樣子,回家之後,我上樓到姐姐的房間去。她正在穿衣服準備吃晚餐,於是我就坦白問題,說姐夫有沒有可能娶那個莫小姐。
直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姐的回答,她的口氣一定相當強硬,她說:「除非我死了,要不然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她的話讓我信心十足,死亡彷彿離我很遙遠很遙遠。
不過我對姐夫下午說的話還是非常生氣,晚餐時我非常激烈地攻擊他,我記得我們吵得很厲害,最後我衝出房間上床去了,一直哭到入睡。我不大記得在澤凱叔叔家那個下午的事了。不過我記得他請我吃了蛋糕和冰淇淋。
我想了又想,實在記不得那天發生過什麼事情了。一切都很模糊,
姐夫當天晚上死在酒店裡,我依稀記得現場一片混亂,來了一大幫記者,還有幾輛警車,我感覺姐夫的死很不真實,我當時蠻害怕的,曉梅忙著照顧我姐姐,我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傻乎乎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幹什麼。我有種不祥的感覺。等警方做現場調查,取證,然後在記事簿上寫下一些事之後,他們還是把姐夫蓋上白布,抬走了。
後來曉梅帶我到姐姐的房裡,我姐坐在沙發上,臉色非常蒼白難看,她叫我儘快離開這裡,說那一切太可怕了,可是我並沒為這事太煩心。
我纏著我姐姐,說我不想離開,要跟她在一起。她說她知道,可是我還是離開比較好,可以讓她減輕不少心理負擔,曉梅也說:「玲玲,你幫你姐姐忙最好的辦法,就是乖乖聽她的話,不要給她再增加麻煩。」
於是我說我願意照我姐姐的意思去做,我姐姐說:「這才是我的好妹妹。」然後抱抱我,說沒什麼好擔心的,要我盡量別去想或者說這件事。
我必須下樓去和警察叔叔談談,他很親切,問了我一些問題,比如這幾天我姐夫有什麼不正常的行為等等,當時我覺得那些問題根本無關,不過我現在當然明白警察的用意了,他們認為我所能告訴他的事,別人都已經說過了,所以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再讓我出庭作證了,再說了,我姐姐是嫌疑人,我的證詞幾乎不可能被採信。
可是,我當然很快就明白了事實,我姐姐幾乎立刻被捕,我受驚過度,病得相當重。後來我聽說我姐姐非常擔心我,堅持要我在審判之前出國,走得越遠越好。
你看到了,我所寫的這些都實在沒什麼價值。跟你交談之後,我儘力從記憶中搜索一些片段,但我不是偵探,我無法從那些人的言語,行為和表情中推斷出誰是犯人,莫小姐瘋狂而激動,澤凱叔叔臉色灰白,憂心忡忡,澤明叔叔悲痛而憤怒,看來都非常自然。不過我想這些人當中可能有人是在演戲吧?
我只知道一件事:姐姐不是兇手。我非常肯定這一點,可是我沒辦法提出什麼證據。完全是憑著我對她個性的深入了解。我真的不希望姐姐一輩子在監獄中度過,但是我幫不了她什麼。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今天,陽光明媚,天氣晴朗,麗華的心情還是很沉重,她迫不及待的來找橘子,詢問案件的進展,橘子親自泡咖啡招待了她。
這時,麗華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疑問和痛苦。她用疲倦的姿勢推開前額的頭髮。她說:「實在太讓人困惑了。」她指指那一堆報告,說:「每個人的立場都不一樣,對我母親的看法也不同,可是事實卻是一樣的,每個人都同意事實。」
「看了這些,你覺得很失望?」橘子問。
「是啊,難道你不是嗎?」
「不,我覺得這些資料很可貴,讓我知道很多事。可以說,我已經在慢慢接近真相了,你對我就沒一點信心嗎?」橘子用緩慢的口吻說。
麗華說:「真希望我沒看過這些報告。」
橘子看看她說:「為什麼?你真的覺得這些只是幾張廢紙嗎?」
麗華痛苦地說:「他們都覺得我母親是兇手,只有玲玲阿姨例外,可是她的想法並不能算數,因為她根本沒有理由支持這種想法。她只是那種一味愚忠的人,只會說:『我姐姐不可能是兇手。』」
「你覺得這樣?」
「不然還能怎麼樣?我現在知道,要是我母親不是兇手,那麼他們五個人當中一定有一個是兇手,我甚至還想好了行兇的原因。」
「喔?那倒有意思!說給我聽聽看。」橘子又來了興緻。
「嗯,只是一些推論,例如澤明叔叔,他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我爸爸也許很信任他。他又特別愛錢,也許他有困難,跟我爸爸借錢,後來發現還不起了,所以乾脆殺了我爸爸,就把一身債務甩開了。我想這是一種可能。」
「分析得很好啊,還有呢?」「嗯,其次是莫小姐。澤明在這上面說她的腦筋太直,不會想到下毒,可是我覺得這不一定。要是我媽媽告訴她,不願意和我爸爸離婚,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不管你怎麼想,可是我覺得莫小姐這種家裡面有錢的大小姐,又這麼漂亮,應該不甘心一輩子當小三吧?她希望堂堂正正地嫁過來,有個名分。在這種情形下,她非常可能做一些極端的事情。我覺得這很合乎莫小姐的個性。因為我爸爸表面上答應和她結婚,但是一直拖拖拉拉,沒有兌現,她覺得她好像被欺騙了,她就一怒之下動了殺心。」
「想得也很合理,還有什麼?「麗華緩緩說:「嗯,我想,也許──澤凱叔叔吧!」
「啊──澤凱嗎?」
「對,你知道,我覺得他就像是那種典型的兇手。我是說,他是那種別人老愛取笑的慢吞吞、遲疑不決的人,也許他心裡很痛恨這一點。我爸爸娶了他想娶的女孩,是他的情敵,而且既成功又富有,他應該也學過醫。想出那種殺人方式不奇怪吧?也許他對我媽媽因愛生恨,又嫉妒我爸爸各方面比他優秀,所以殺了我爸爸嫁禍我媽媽,這樣就一石二鳥了,因為她多年前拒絕了他的求婚,我覺得他的報告中有一點很可疑──他說人常常會做出和日常習性不同的事,也許指的就是他自己呢?」
橘子說:「至少這一點你說對了,不一定要把他們所寫的話當真,也許寫的人是故意想引人走錯方向。」「喔,我知道,我也一直這麼想。」
「還有其他看法嗎?」麗華緩緩說:「我看這些報告之前,曾經考慮過曉梅。你知道,她不喜歡我爸爸這個人,但是她很喜歡我媽媽,我媽媽對她很不錯,她知道我爸爸在外面勾搭女人,她就想著替我媽媽出氣,懲罰一下這種壞男人,她是女權主義者,她最痛恨那些拋棄妻子的男人,就像一些男人在感情上受到傷害以後,就特別痛恨那些年輕漂亮的女人,專門找這樣的獵物下手。我覺得這個殺人動機太扯了,可是有很多謀殺案往往是為了微不足道的可笑理由,有時候只是為了一點點小錢。所以,我說過,那是我看這些報告之前的想法。可是曉梅看來完全不是那種人,她的人格還是比較健全的,不像是那種偏執狂,也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反社會人格,更沒有什麼精神病。不錯,她到現在還是很能幹,很聰明。至少她是個正常人。我知道,看得出來,而且似乎非常可靠,所以我才感到很不安。喔,你知道,你了解,你當然不會在乎。你早就說過。你要知道的只是事實,我想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事實了。曉梅說得對,人必須接受事實,不能因為自己希望的事是謊話,就靠那個謊話過一輩子。好吧……我可以接受事實,我母親不是無辜的!她和我說那些話只是因為她脆弱、不快樂,想要安慰我而已。我不批評她,也許我也應該覺得高興才對。我不知道你對監獄有什麼感覺。我也不怪她,要是她覺得那麼迫切需要我父親,也是因為她實在控制不了自己。但是我也不怪我父親,我有一點了解他的感覺。他是那麼精力充沛,他沒辦法自制,是上天把他塑造成這樣的。他是個了不起的商人,他那麼優秀,出類拔萃,以至於年輕漂亮的姑娘為他心動。我想這個理由就很充分了。「她把興奮的紅臉轉過來,用挑釁的神態抬起下巴看著橘子。橘子說:「這麼說,你也認為你媽媽是殺人犯了?」
「我又何嘗不想幫她洗脫罪名?」麗華-李馬情的聲音高昂起來。
橘子俯身向前,低聲說:「聽著,你不該在最值得奮鬥的時候放棄,何況我對事情的真相已經大概知道了。」
麗華凝視著橘子,說:「你知道我爸爸死前喝的那瓶葡萄酒上有我媽媽的指紋。」橘子站起來,說:「小姐,這能說明什麼呢?只能說明她摸過那個酒瓶,你知道,酒瓶里的酒根本沒有毒,連杯子里的酒也沒有毒,所以我才那麼有自信,相信你母親並沒有殺死你父親。」
橘子點點頭,走出房間,留下麗華在背後張大眼睛看著她的背影。這時榮榮走上前,對麗華說:「徐小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請你相信橘子探長的業務水平,她是一個女人,卻一直像一個男人一樣活著,她的頭腦,智商,情商都不會輸給男人的,只要你給她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她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你一定要堅持下去,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和你媽媽團聚的。」
麗華聽到這些,情緒有點激動:「謝謝你們這些天為我奔波,如果我媽媽能無罪釋放,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說完,她對榮榮深深的鞠了一躬,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