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作家譚漁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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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作家譚漁的調查

我把手中的稿紙再次放下來,看著譚漁說,這個米慧,你見過她嗎?

見過,兩次。都是在黃秋雨的畫室。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頭一次是去年4月份,最後那次是去年的10月份。通過交談,她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確實是個有才華的女孩子,十七歲就考上了河大中文系……

這些書信和詩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個?譚漁指了指我放在桌子上的那疊稿紙說,就夾在這本雜誌里。雜誌是年前我送黃秋雨回潁河鎮的時候他帶的,結果他忘在我車上了。

黃秋雨的畫室,你去的多嗎?

多呀。他現在的畫室,就是我給他介紹的。1996年秋天,我偶爾在那兒住過一次,那裡環境不錯。後來他說他想找間畫室,我就讓他去那兒看看。

這麼說,他畫室里的那些書,你也看過?

何止看過!他有許多書都是我給他推薦的,我也不是說大話,那些書,估摸著有三分之一是我給他買回來的。他那七個書櫃,哪個柜子里放的啥書我都知道。

他的書被盜了。

書被盜了?我突然切入的這個消息,使我細心觀察著的這個人感到了意外,他說,丟了多少?

他畫室的博古架你知道嗎?

知道,不就靠著書櫃嗎?

對,就靠近博古架的那個書櫃,上門,從上往下數第四格。

往下數第四格?

對,那兒放的應該是些什麼書?

你現在問我……哎,那個書櫃里的日記還在嗎?

日記?

是呀,都是用牛皮紙包的封面,整個半格,二十多本日記放在一起,很顯眼。

黃秋雨的日記?

還會有誰?從1992年開始,一直到去年,每年兩本,一本是生活日記,一本是藝術日記,他的日記都記在活頁紙上,到了年終,他就把日記裝訂成書籍的形態,然後用牛皮紙信封做封面,再寫上日記的年度,每年兩本,都放在那兒,很規整的。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那是黃秋雨的日記?昨天從他被撕走的日記的線索里,我就應該想到黃秋雨的日記,可是……我說,原來是日記。

丟的真是那些日記?

就是那些日記。

看看,到底出事了不是,這之前我是給他說過的。

說過什麼?

那是放日記的地方?他的畫室,去的什麼樣的人都有,你說……

從1992年到2004年,在那些日記里,該有多少我需要的線索呀?這事得容我好好地想想。我轉開話題說,黃秋雨給你談起過米慧嗎?

說起過。有好幾次,最後一次是春節前,也就是我陪他回潁河鎮那一天。剛才嫂子在這兒我不好說,他說是回潁河鎮,其實,他要去米村。我當時就勸他別去。他說不放心她。我說人家有爹有娘,你有啥不放心?他說她要自殺。我當時就伸手摸他的腦袋,我說,你是發燒吧?他說我沒發燒。我說你沒發燒,怎麼說胡話?好好的幹什麼自殺?

後來去了嗎?

去了,他堅持要去。我也沒辦法。

你見到米慧了嗎?

米慧?我就沒去。這種事兒,我怎麼好意思跟著。再說,米慧她爸我也認識。黃秋雨和米慧的事兒傳得風言風語,她爸還專門跑來問過我。你說,我去了怎麼說?

米慧她父親,是幹什麼的?

搞鑄造,青銅。不知道他從一種什麼礦渣里學著提煉青銅,後來就搞鑄造。各種各樣的青銅器,爵呀,鼎呀,鑄著鑄著,就開始仿鑄文物。要不,米慧咋會和黃秋雨認識?黃秋雨不是也喜歡收藏嘛。

黃秋雨見到米慧了嗎?

我不知道。

黃秋雨從米村回來后,就沒有給你說什麼?

我是從那兒再沒有見過他。那天回到潁河鎮,正趕上俺舅去世。俺舅家是潁河鎮北邊李庄的,我在那兒忙了幾天,本來我是想著回來去看他,可我從俺舅家回來,都臘月二十九了。這大過年的,誰家會沒事兒?我想等過了年吧。可過了年也沒聽他吭聲,加上今天你請吃飯,明天他請吃飯,我想可能是沒事了。誰知昨天……

你覺得那個米慧,有自殺的可能嗎?

怎麼會呢?儘管她愛得要死要活,可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剛大學畢業……

依你判斷,她會不會殺人?

殺人?誰?

米慧。

米慧?米慧殺人?這你聽誰說的?

你跟黃秋雨是好朋友,他從來沒給你提起過這事兒?

黃秋雨?譚漁笑了笑說,這事兒,十有八九是黃秋雨瞎想出來的,你可能不知道,他最近精神有些恍惚,說的話有時候不靠譜。我知道,那是他心裡太苦,這我太清楚了。剛才那組詩,還有那些書信你也看了。你想,他活得有多苦?他愛人剛才你也看到了,人長得是有那個樣,可是一說話……譚漁說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說,別說是黃秋雨,說實話,我就受不了。你說,像黃秋雨這樣一個大畫家,出過洋,留過學,一個追求浪漫的人,夾在這樣兩個女人之間,那還不是水深火熱?痛苦呀……

痛苦的彷彿不是離去的黃秋雨,而是這個坐在我眼前的人,那痛苦似乎已經深入了他的骨髓,感染了他說話的聲音,使他的講述無法繼續下去。你……譚漁停下來指了指我面前的雜誌說,看看這個。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打開的雜誌上,《這個女人剛剛在做了些什麼?》在這篇文章下面的正文里,有些文字不知被誰用圓珠筆畫上了不規則的曲線:

《慵懶》(1899,這是奧塞博物館所藏的兩個版本中的第二幅)描繪了一位年輕的裸體女子,仰麵攤開著躺在床上,一隻手臂斜搭在胸前,另一隻手臂枕在頭下,一條腿從床沿滑落,另一條腿屈膝彎著,腳抵在旁邊的那條大腿上休息。床單凌亂,床罩散落,油燈金色的光線柔和地灑落在被子和她的部分軀幹上。畫的背景中,我們能看到帶有圖案的牆紙和一件床頭櫃。

除非你親眼見到這幅作品,否則上面的描述可能會讓你聯想到繪畫中常見的裸姿——那些在畫家冰冷的畫室里,由專業模特兒擺出的姿態。所不同的是,《慵懶》這幅畫表明畫家是在卧室里剛剛與模特做完愛之後,豎起畫架或打開寫生簿的。他就站在床邊,俯視著睡夢中的人體。從他煙斗里冒出的煙霧繚繞在裸體女子的恥骨和左踝間的上方。

令博納爾的作品《慵懶》如此性感迷人的部分原因是它的私密、狂喜和坦誠的自傳性。可能曾有人艱難地試圖論證畫家與被畫者之間是否單純的畫家與模特的關係。畫面激情四溢,即使它展現的是一種休息中的靜態。這幅畫作最令人感興趣的是畫家對性的間接描畫——著重的是性愛之後的一刻。

譚漁看我停下來,說,我不誇張地說,這可能就是黃秋雨本人的生活狀態。

你的意思是,黃秋雨和上面文章里說的這個畫家……

我指的是藝術,你可能不知道,在畫室里,黃秋雨常常會面對裸體模特,女性的,一些心甘情願給他做模特的女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說的是心甘情願……譚漁說著,又從他身邊的包里,掏出一個信封來說,昨天我一夜沒睡,寫了一篇關於黃秋雨的文章。

哦,能讓我看看嗎?

當然可以。譚漁說著,從信封里掏出一疊東西說,但這不是,文章在我電腦里,回頭我給你打出來。這是我以前積累的資料,你先看看……譚漁說著,把手裡的稿紙展開,把最上面的幾頁,遞到了我手裡。

那是一些粘貼到稿紙上的剪報。

這是黃秋雨寫的詩,還有評論。你看看,就會明白他是一個怎樣的人……譚漁正說著,他包里的手機響了。譚漁從包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對我說,你先看,我接個電話。

譚漁說著,推門走了出去。

他倒是個直率的人,可是,他這麼熱情,會不會有什麼目的?轉移我的注意力?一個熟悉黃秋雨私生活的人,一個常常到黃秋雨畫室的人,他和黃秋雨的命案有沒有關係呢……我把右腿架到左腿上,身子靠在沙發上,開始看譚漁給我的那些剪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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