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個世上,最容易叫人陷入的並非愛情,而是猜疑。
就像她對蘭,他對費斯。唯一不同,是她愛著他,而他呢?
她不敢把他這種反應稱之為吃醋,從愛上這個男人的一刻開始,她已經漸漸丟掉了自信。在這場追逐里,她永遠是個弱者,她輸了,輸在先陷了進去。如果從不曾愛他,從不曾在乎他,那即使今天他對自己如何做出傷害,她都不會哭泣。
身後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人像笑得含蓄,霍晶鈴摸著他的臉,泣不成聲:「爸,或許我們都錯了。即使長得再漂亮,他都不會喜歡我。沒辦法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
父親,已經再不能給她任何提示。這個世上,她已無任何依靠。
傷心到了盡頭,眼淚已經流不出來。四肢全然麻木,剛才赤足跑出來,腳板被碎石硌得很疼,但此刻都沒了感覺,唯一意識到的——就是冷。明明現在是盛夏,她全身冰冷,每個細胞彷彿都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在發抖。
放棄,不要了。
何阮東尋遍了整座酒庄,房間門推了又合,燈開了又關,她就像人間蒸發般消失無蹤。
到底去哪了?
花園裡費斯開來的房車不見了,她會不會跟他離開?
想到這,他沮喪地摑了自己一巴。剛才他明明看到費斯先離開。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了似的,每一分一秒無不令人焦心如焚。站在庭園通往處面的路,只感到前路茫茫。直至現時為止,他才發現感情真的不能受控。看到她跟費斯接吻,他幾乎就瘋掉。他努力抑壓著別讓自己付出感情,卻越來越管不住在乎她的心。
天已經開始泛魚肚白,一夜又過去。他轉身,仰望著這片天,還有眼前的大屋,已經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眼睛不經意掠過通往後山的路,靈光突然閃動,他拔開腿飛快往那個方向跑過去。
越接近那片土地,他就越緊張。四周出奇的靜,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這個地方,除去下葬的那天,以後都沒來過。
距離幾十米,他終於看到一抹耀眼的紅。再悄然走近,那人背靠著墓碑,雙手抱著曲起的兩腿,頭仰視著天空,目光獃滯。
排山倒海的心疼洶湧而到,他——肯定是把她給傷透了。
「晶鈴。」進一步靠近,他輕聲喚她。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顫了顫,霍晶鈴並沒回頭,表情未變。
何阮東單膝跪在地上,伸手想摸她的手,被避開。
眼底驟黯,已經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寧願她哭,寧願她鬧,也不願見她如此了無生趣的模樣。她為何要突然跑來霍先生的墓地?那肯定是感到自己已無依靠。大小姐一向好勝,現在卻脆弱如斯。何阮東恨不得拿皮鞭抽自己一百下,或許這樣他會好過點。
「先回家好嗎?」他軟著聲,近乎哀求,然而她卻紋風不動。
無計可施,這時候不能再強來,他頹敗地在墓碑的另一面坐下。
這裡下面,躺著他尊敬的人,但他去對他的女兒百般傷害。何阮東閉上眼,用幾近沉痛的聲調悠悠說道:「我在火車上想,回來后肯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
她沒有動靜,既不說話也不作任何反應,就這樣坐著,彷彿天邊有非常吸引視線的東西,讓她完全移不開眼睛。
何阮東微嘆,不管她要不要聽,他也要把話說完。「那晚我不顧你的意願走了,是出於無奈。這事說來話長,可能你根本不感興趣,但我真的想說出來。」
這些話,他從不會對人傾訴,今晚,他只想讓她知道。
「初到法國留學的時候,我過得很不如意。家裡無能力負擔我更多的經濟,除了上課,就是面對無盡的打工。那時候我的語言還未學好,跟同學處不來,打工被人欺詐。每天醒來,走在異國的斑馬線上,聽陌生的汽車鳴笛,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那種感覺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般,簡直糟透了。我每天就在那個巴掌大的地方進進出出,看著熟悉的臉孔卻形同陌生人。想家,又想出人頭地,不斷地自我掙扎自我放棄。慢慢地,我迷失了方向,完全找不到當初來法國時的雄心壯志。」
「或許你根本無法理解這種感受,我可以講,對於大部分家景不算寬裕的留學生來說,這些都是現實之中的現實。我們不斷地告訴自己可以克服種種困難,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有段日子,我陷入了陰鬱期。為了發泄,我不顧一切地花錢找女人去揮霍我的欲`望。就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蘭。當時我並不知道為何她會選擇這個職業,或許大家是中國人,又或許有種同病相鄰的感覺,我們沒問對方的背景,維繫著這段不沉常的關係有一段時間。直到有天,她拒絕再收我的錢,並如實跟我說清她的底細。
「蘭其實是個留學生,主攻舞蹈。她能跳很好看的芭蕾舞,可惜畢業后始終找不到肯收留她的舞團。蘭長得有幾分姿色,大概因為這樣,有個法國人說可以幫她進舞團,但條件是她得嫁給他。為了得到工作,為了能在法國留下來,她嫁了那個法國人。但那個臭傢伙騙了她,他說的所謂舞團,其實是夜總會裡的歌舞團。蘭不肯去,就會被他打。有次他用木棍不斷地毆打她的雙腳,她不堪受辱終於報警,那個男人被判刑進了牢,倆人離婚。」
「蘭以為自己終於解脫了,誰知迎接下來的卻是更悲慘的厄運。她的雙腳,因為沒錢復原做得不好,再也無法跳芭蕾舞。同時,她也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當時聽到這個故事,整個人就呆住。原來我是她接的第一個客人,她這麼做,是為了賺錢給她的女兒治病,她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她說知道我也不富裕,不想再讓我亂花錢,勸我回頭。那句話使我完全清醒,我辛辛苦苦來法國是為了啥?我竟然在恣意地浪費我的金錢和青春。相對於蘭,其實我已經太幸運了,即使生活依然艱難,但起碼能過下去,而她卻已拋卻了尊厭,丟掉了靈魂。」
此時,他停住,似乎為了回憶,或是組織語言。過了半晌,他咽了口唾液,再次開口。
「我跟她斷絕了那種不尋常的關係,卻成了朋友,我盡自己小小的力量幫助她,希望她能撐下去。之後來酒庄工作,除了每年她會給我寄聖誕節禮物之外,我們已經很少聯繫。直到我收到她上一封信,才得知她的前夫要出獄。那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因為那個渾蛋入獄前曾揚言不會放過她。恰逢那時她女兒的病情發作,需要做手術,她沒錢,於是才問我借。後來的事情,我相信你能猜到幾分?」
說到這,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霍晶鈴微微偏頭,想催促他繼續,最終還是沒表現出來。
何阮東有點失望,只好自顧自說:「蘭被她的房東趕了出來,因為那房東知道她的底細,怕惹麻煩。離婚後她一直在夜總會跳艷舞維持生計,不過她丈夫跟那夜總會裡的人關係不錯,所以她也不敢回去。由於害怕,她只好帶著生病的女兒躲起來。我趕到巴黎,花了一天時間終於找到她。把錢給了她,並建議她先給孩子治病,等穩定下來就離開巴黎。她萬般無奈也只得接受,找了醫院,再打點好,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結果回來后,就撞上那幕。何阮東又往身旁瞄去,她臉上的表情已恢復平靜,大概被自己說的話感動了。悄悄往她身邊移過去,手搭上那纖細的臂。沒有避開,他不禁漾起一個笑容。
「對不起,我為我的過失跟你道歉,請你原諒我好嗎?」
她別過臉,繼續沉默。何阮東大膽地扳過她的下巴,晨光中她的嘴倔強地抿著,一臉不馴。他用指尖摩挲那張蒼白的臉,劃過眼睛,心下瞬間變得柔軟。緩緩湊近,他俯下頭想吻她,豈料霍晶鈴突然扭過頭來,瞪著他大喝:「你幹嘛!」
何阮東即時呆愣,幸虧皮膚是小麥色,所以臉部即使泛紅也不顯眼。不過隨即一股怒意從心底冒上來:她讓費斯吻,卻不讓他親一下。
還沒理清這個中情愫,她已用力推開他,手撐著地起身。
「啊。」雙腿因長時間彎曲而麻痹,更可惡的是她沒穿鞋子就跑出來,現在腳底全是一點點一點點的痛,肯定又受傷了。她撐著墓碑頂部站穩,心想自己最近真的非常倒霉,手臂的舊傷還沒好,又添了新的傷痕。
何阮東看到她的樣子心底又是揪著疼,連帶火也馬上熄滅。「回去,我幫你包紮。」
「不用你管!」她再次把他遞過來的手甩開,拐著腳往回走。
又是一聲慨嘆,何阮東不管了,追上去強硬抱起她。
「喂!你幹嘛?放我下來!不要你管!」
她用力掙扎,抱住她的手驟然收緊,屬於他的低沉聲音又變得嚴肅起來:「就算你要生氣,也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等包紮好,你要打要罵悉隨尊便。」
霍晶鈴狠狠地瞪著他,而他也毫不退縮地回視。幾番對恃,她又沒骨氣地別過頭。但這不是示弱,她才不管他什麼尊便大便小便,這一次,說什麼也不會再妥協。
等著瞧,哼!
作者有話要說:周二晚上發燒,周三早上退了,到下午又複發。掛水后回家睡了一覺,跟老公吵架,一氣之下我起來狂刷淘寶。
刷完后我還沒能泄憤,於是決定寫文。
男人都是頭豬!我家那頭豬跟何阮東的性格有些像,悶騷,完全不懂得體諒人,一隻超級大豬頭!你跟他吵,他還不吱聲;你哭,他完全不管你!
好,我決定虐死何阮東!原本計劃這章讓他們和好,開船。現在不了,大豬頭都得死!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