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雲霽到駱三帳子里去看,兩個女兒已經睡得很熟了。
駱三媳婦道:「就讓她們在這裡睡吧。」
「算了,她們現在一醒就要找我,沒得半夜鬧你們。」說著抱出來交給勤務兵抱著。駱三的帳篷很小,雲霽的倒是不小,把女兒擱到拼在一起的兩張行軍床上。
「有酒么?給我弄點酒來。」
勤務兵躬身道:「方將軍稍等,這裡給您備著呢。」說著從外室抱進來一壇。
「誰拿來的?」
「是程校尉他們拿來的,將軍。」
「程昆他們在這裡?」雲霽驚喜的說。
勤務兵露齒而笑,「將軍要不要找他們小酌一番,小的讓廚下弄幾個下酒菜。」
雲霽點點頭,「好,勞駕小哥。」
那勤務兵笑開,「方將軍不要客氣,能在蘭陵將軍跟前效力是小的想都想不來的呢。」眼裡滿是仰慕。
「將軍」外頭的帳帘子掀起,露出來幾個腦袋,真是程昆、徐靜功等人,都是跟著雲霽在這西邊征戰數年的老夥計了。
「快點進來,哎呦,個個都陞官了啊!」
一時坐了大半桌人,和雲霽觥籌交錯的敘起別後之事來。
正喝得高興,聽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兩個女兒揉著眼出來,雲霽一派腦袋,把她們給忘了,一時忘情笑鬧聲音就大了許多。
「爹爹」
雲霽抱了起來,介紹道:「這是我的女兒,雙胞胎,大的這個叫方早早,小的叫雲晚晚。嗯,我生父姓雲,養父姓方。」
「原來這樣啊。」眾人這才釋了疑惑。看雲霽低頭哄女兒,兩個丫頭倒是覺得熱鬧,要一起坐著,不過一會兒就靠著又打起了瞌睡來。雲霽安置好她們再出去,那些人壓著聲音說:「初見方將軍,只道人如美玉,跟隨將軍久了才知真真是劍氣如虹。而如今再見將軍哄女兒,那又是一番情景了。」程昆道。他本來落草為寇,後來跟雲霽從軍,掙下功名,算來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徐靜功往嘴裡丟顆花生米,「你知道什麼,咱們那位以嚴苛聞名的皇上,哄起方將軍這兩個女兒來,那也是溫情脈脈的。」說罷盯著雲霽。
「你是想問她們為什麼叫父皇吧?皇上在路上收了她們做義女。」
「哦,原來如此。」
雲霽有點愧疚,這幾個都是跟著她死人堆里打滾出來的。上戰場的時候可以放心的把後背交給其中任何一個的。可是,有些話還是不能跟他們實說。如若將來有事,知情不報也是一項罪名。
雲霽喝酒一向了得,經常與屬下同僚對酌時把對方喝趴下,賭酒的時候也是贏多輸少,她手下親兵灌酒甚是了得,幾人齊上,經常有人請看雲霽酒量,大方賭酒,到最後落到被一夥親兵硬灌大醉不起的下場。
於是私底下,她營下士兵都說她不僅是戰神還是酒神,在軍中甚為自得。見到人都很大聲的自我介紹『我乃蘭陵將軍方雲際麾下......』
而且跟隨他,的確是屢立戰功,皇帝的封賞又重,一時軍中盡願跟隨。兩年多前忽然說蘭陵將軍葬身火海,很多人都不信,覺得他不可能這樣就死掉。現在忽然見他隨皇帝從西陵歸來,眾人驚喜之餘也覺得情理之中。而且這次西陵能夠臣服先行求和定然與他始終這兩年有莫大幹系。
雲霽解釋不清,任他們去猜。眾人還調侃他公不忘私,還順道把孩子都生了。
雲霽放下酒盅,擺擺手,一副不堪言說的樣子。
於是眾人繼續猜測孩子的母親是不是傳說中的西陵公主。
「別亂說!縱然此時要和談了,那時可還是敵對的。這樣的話傳出去於方將軍大為不利。」徐靜功低聲斥道。
於是眾人噤聲,不再提孩子的話題。只在臨走各自留下見面禮。
雲霽心底的鬱郁經這麼一場夜宴,竟然驅散了大半,洗漱後上床挨著兩個女兒睡下。
只是這麼一來,早上未免略起晚了些。醒過來還沒睜眼,就聽到身邊朗朗童音,「八匹馬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七個巧啊」
她哭笑不得的睜開眼,果然是早早晚晚坐在被窩裡,正很得趣的在模仿他們昨晚划的酒拳。
看她醒了,兩個女兒都湊過來,「爹爹」,一人在她臉邊香了一下。
雲霽拿起一邊的小衣服,往她們頭上套,「大清早的,冷著呢,怎麼就坐起來了。」
「不冷。」
雲霽快速把衣服給她們披上,心道你們是不冷,各自扯了一角被子披著,可憐我睡著盡覺得灌冷風進來。
把她們打點好,讓人上了早膳,兩丫頭說吃的比以前好。
雲霽笑,那當然了,這裡是炎夏的地盤了。怎麼說自己也是將軍,吃食上肯定比之前好多了。
然後蹙眉,想起那個當爹的,就他那個溺愛縱容的態度,以後還不知要讓她們過怎樣的日子呢。雲霽小時候在端王府,長大了再京城都是錦衣玉食,見慣了場面,最是明白奢靡精緻,也不過過眼雲煙的道理。因此在軍中風餐露宿也從不以為苦。可不能讓兩個小丫頭被養成富貴人兒。
如果只能做精心培育的名貴蘭花,那日後一世也離不了那樣奢華享受。這話跟李謫說他肯定說他的女兒何須吃苦,但年少時能吃些苦頭還是好的。
一路奔逃,在這邊關便歇了兩日。納真求和的國書已經到了,李謫召派了莫輕崖去,把他手上那攤子事給了雲霽。
交接的時候,莫輕崖吹鬍子瞪眼聽雲霽一一說起西陵事宜。最後擦身而過時,他輕輕說了一句『待到百花成蜜時,為誰辛苦為誰忙?」
雲霽心頭一暖,這個可愛的倔老頭兒。以前擔心她被皇帝當做禁臠,史書上壞了名聲。如今得知真相,又擔心她的歸處。
這是老江湖了,他沒有覺得她是女人就是天大的好事,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皇帝。而是擔心她掌兵權久了為皇帝所猜忌。而且他還擔心皇帝對她根本就是感情上的利用。
她朝著莫輕崖深深一揖,很真心的叫了一聲「師傅!」
「唉!」莫輕崖一聲長嘆,出去整裝準備出發到邊城談判。他是武將,若是一個沒談好,鬚髮怒張,巴掌一拍還是很有震懾力的。李謫說這事文官幹不了這麼漂亮。
雲霽既然要理事,女兒本來要托給駱三媳婦,結果段康宣完旨意直接就把她們帶到大帳去玩去了。雲霽想了一下,大帳里進出有三進,隔音也好,不至於發生她們從內室出去亂溜達的事,就交給了他。
事到如今,她也不避嫌,仍然把程昆那些自己使老了的人調到身邊聽用。還有莫輕崖之前的人手,也肯用心辦事,軍中諸事她本就熟諳,又有魏無衣全力相幫,雖然隔了兩年,倒也沒有多忙亂。
一時公事畢了,出去看兵士操練。又被叫到大帳,看李謫顯然也是處理完了一日公務,正叫人帶了早早晚晚到跟前玩耍。
「朕還沒答應,你就把義女這個風聲放得滿營皆知了。你這是要做什麼?」
雲霽心道這不是早早晚晚的事么。然後又想自己給女兒取名的時候是不是就料到一切都是早早晚晚的事,所以取了這樣的名字?
「昨夜喝酒,程昆等人追問,臣一時沒有搪塞之語。」
早早晚晚看他們像是要吵架的樣子,放下手裡的玩具,走到雲霽身邊。
雲霽摸摸她們的頭,「皇上,臣......」
李謫背過身,看著牆上的炎夏全境圖沒有出聲,雲霽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就把話咽了回去。
早早晚晚看他們這樣,就鬧著要出去,雲霽這才說:「皇上,臣告退。早早晚晚明日還是交給駱三媳婦看著吧。」
李謫擺了擺手,「隨你吧。」這麼多年,她一直謹守為臣的本分,倒是看得比他明白啊。
在大帳,兩丫頭就鬧著要找乾爹乾娘了。
「你去把駱三給朕叫來。」
「是。」
雲霽帶了女兒過去,把李謫的旨意對駱三說了。
「總算是來了,害了等了這兩日。」
「駱兄,你小心一點,不要觸怒聖顏。」
駱三回頭,「我說小方,你現在還怕不怕他?」
「不會比小時候更怕。我現在也不是他能輕輕一捏就捏死的螻蟻了。」雲霽話一出口,恍然明白走到今天這步,並不是不知不覺。其實,她也是在暗中積蓄力量,不想一直受制於人。看來,他們還真是絕配。
「我倒是生平頭一回怕了他。從前,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光棍一條,來去無牽挂。如今,有母有妻有女......」
雲霽笑笑,「若想走,我幫你。」
駱三盯著她,「那樣,我豈不也是在利用你了。」
「朋友之間,危難之時本該伸以援手。你記得欠我一份人情就好,以後說不定要你搏命來還呢。」
駱三上次詐死逃逸,雲霽袖手旁觀,這一次主動允諾,當然跟這幾年兩人交情又鐵了幾分有關。但最主要,他們現在卻不是立場不同敵對的雙方了。兩人如今,竟是有志一同的要躲開了皇帝去,過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日子。
駱三到了李謫跟前,如此人才,李謫自然是想延攬。
駱三一則志不在青雲之間,二則,何家數百口人盡喪於此人之手,如何還能甘願效力。之前,救早早晚晚,是因為和雲霽的交情,因為他疼愛那兩個小女孩。如今要他再效勞,可就不願了。
李謫也不威脅,只讓他回去想想清楚再行答覆。
七日之後,莫輕崖攜著和談書返還,李謫仍叫他領了這邊關人馬返回軍營,著了雲霽駱三等人跟隨他回行宮去。
早早晚晚穿著一模一樣的新衣,坐在雲霽的馬上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還指著旁邊牽著的兩隻小馬告訴雲霽,那是她們的。
「嗯嗯,知道了。別動來動去的。」
雲霽心頭一直怨李謫利用她的感情,許以空頭遠景要她生死不計助他成事。有時候甚至想還不如就是主從關係,明明白白的利用還來得讓人舒坦些。
本是藉機遠遁,想要再無瓜葛也還是被找了回來。
如今李謫對她的心思,雖然還是有利用的成分,但較幾年前卻是純凈得多了。如今,要利用這份感情謀划後事的反倒是自己了。只是,當初不該一個不忍,生下這兩個女兒來。如今,倒多了許多羈絆。
只是,人生一世,若少了她們,也會少不少意思不是。
雲霽伸手攬住女兒,心頭終是滿足多於失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