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吃夜草高紅旗奪印
?高紅霞把最後一口烙餅卷大蔥塞到嘴裡,見眾人都坐在那裡等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摸了摸肚皮,感覺還能再吃下一張,可讓這麼多人等著她又實在不妥,拍了拍肚子道:「飽了。」
高鐵軍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卷,遞給左手邊的葛超,道:「上面發了個文件,說要在農村實現土地承包責任制,具體的承包方法有三種;第一種最簡單,直接把咱屯的土地分成五塊,五個小隊各領一塊。第二,由村民組成互助小組,把土地分給各個小組。第三,上邊叫咱們跟安徽的那個什麼地方學,土地承包到戶!具體的都在文件上寫著,你們傳閱一下,然後咱們合計合計屯裡的土地該怎麼承包。」
高大龍眼前一亮,不等葛超打開去看,一把將文件搶了過來。文件是以紅頭文件的形式下發的,上邊密密麻麻全是螞蟻大小的字,高大龍眯著眼睛看了一會不覺頭大,把文件往高紅旗手時一塞,又道:「你來看。」
高紅旗先把文件舉到鼻子下聞了聞,然後眉頭一皺。高紅霞道:「紅旗,連我這個沒上過高小的人也知道,文件是拿來看的,不是拿來聞的,你在幹什麼?是不是剛才沒吃飽,現在想把文件給吃了!」一句話惹的大夥哈哈大笑。
高鐵軍臉色再次漲紅,敲了敲桌子,制止眾人的鬨笑,道:「事就是這麼一個事,讓紅旗先看文件,咱們談談該以何種方式承包。」
五個小隊隊長,都是走在生產第一線的。當即有一個站起來道:「有個歌是這樣唱的;好男不生高家屯,好女不嫁高家屯。為什麼有這樣的歌編排咱高家屯,還不是因為咱們是全縣最窮的村?咱屯之所以窮,既有客觀的原因也有主觀的原因,客觀上是因為地少人多,主觀上是偷奸耍滑的人太多。」
另一個小隊長道:「咱們村小三千口人,不到四千畝的地,算下來每人只有一畝三分地,但咱們屯的地可都是能打七百斤小麥外加上千斤玉米的甲等地,比之別村只能打三百斤小麥五百斤玉米的丙等地,就人均產量上來說並不少。可為什麼咱們屯的產量越來越低,現在一畝地的產量還不如別村丙等地的產量,這主要還是人的因素。出工一窩蜂,收工像放羊,站在地頭上一個個賽武松勝呂布,真要幹活了又溫良恭儉讓,這種態度能多打糧食才怪了,不是有句老話說,『人欺地一時,地欺人一年。』大家都在那蒙地,就等著地給你多長糧食吧。」
高大龍道:「所以啊,依我看別分什麼一二三了,就學安徽的那個什麼什麼村得了!」高紅旗道:「小崗村。」高大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所有人都一震,道:「對,咱們學習小崗村,也一杆子通到底,把土地承包給個人。今後土地都是自己的了,誰要再偷奸耍滑,餓死他個王八蛋。」
小隊隊長紛紛表示贊同,一時間屋裡像是圍了一群蒼蠅,嗡嗡之音頓起。高鐵軍給高紅霞打了個眼色,高紅霞會意,端起水一氣喝完,像個懷孕婦女那樣撫摸著大肚子道:「把土地承包給個人?那不是亂了套?大傢伙這不都成了地主了?同志們,這可是要犯政治錯誤的,咱們寧可守著現在的爛攤子不動,原則性的錯誤千萬不能犯,否則運動一來,都得吃批鬥。」
眾人馬上沉默起來,屋裡頓時鴉雀無聲。
高紅旗今天在高家屯走了一遭,從接觸的人來看,大夥對高鐵軍很不滿意,可又都敢怒而不敢言。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一來是因為高鐵軍畢竟當了很多年的幹部,淫威放在那裡。二來嘛,高鐵軍掌著印把子,屯裡邊結婚生子,當兵探親都得由他列印,怕列印時受到刁難。由此可見,自己做的大隊長只是個有名無權的傀儡罷了,想辦什麼事都得高鐵軍點頭才行。那干大隊長還有什麼意思?要是能把權從高鐵軍手裡奪過來就好了!現在是個機會,正好利用這次包產到戶的機會,最大限度的調動村民們的勞動積極性,多打糧食。農民們都很淳樸,誰讓他們致富他們就支持誰,等樹立起了威信,說出的話便好使,那時候有沒有印把子都一樣。
眼見高紅霞一句話把眾人說的噤若寒蟬,他乾咳兩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道:「高姐這話說的不對,你也說了,土地是承包給個人,並不是給個人了。何謂承包?其實就是借。比如我們家裡有口鍋,你借去用了兩天,難道鍋就成你的了?鍋還是我的,哪天我需要了,問你要回來就是。承包就是這樣,我把土地先借給你種,哪天我不想借給你種了,還可以收回來的。土地根本不是你的,你又咋能成為地主?」
眾人紛紛點頭,可還是被『吃批鬥』嚇得不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開口說話。過了一會,大隊副隊長俞民道:「大鍋飯越吃越窮,承包到戶又怕挨批鬥,我看不如咱們取個中間,承包到組或者到小隊!」
高大龍道:「承包到小隊?一個小隊六百來號人,跟吃大鍋飯又有什麼區別,偷奸耍滑的一個也不會少?要不咱就不承包,要承包咱就承包到戶。」
「那……」俞民猶豫著,道:「咱們承包到組吧。盡量把組分的小一點,這樣一來,可以杜絕很大一部分的偷奸耍滑。」
「我不同意!」高紅霞道,「不管承包到組,還是承包到戶,仰或是承包到小隊,這不都是在削大隊的權嗎?不鬧紅衛兵后,大隊的權本來就少,要是再把土地分給村民,那今後誰還聽咱們的?咱們不也淪落為種地的百姓了。咱們都十幾年沒握鋤頭了,誰還種得了地?還有這『夜草』,土地分到組或者隊,小組和小隊越來越富,大隊越來越窮,咱們還吃不吃『夜草』了?」
高鐵軍敲了敲桌子,道:「紅霞,怎麼越說越離譜,都扯到『夜草』上去了。咱們作為幹部,本來是為村民服務的,聽你的話,好像咱們是騎在村民頭上作威作福的南霸天了?紅旗,該說的都說了,該講的都講了,你也談談自己的想法?」
高紅旗自然知道以後不會再有運動或者批鬥,而土地承包到戶是大勢所趨,道:「我同意大包干!」見桌上的其它人聽不懂這個詞,又道:「『大包干』就是小崗村搞的那一套,總的來說就是交夠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這幾句話說的中氣十足,桌上大部分人的眼睛又活泛起來,紛紛扭頭看向高鐵軍。
高鐵軍道,「這人一老渾身都不得勁,關節炎一到冬天就疼得出不去門,我準備在家靜養數月,咱們屯的土地該怎麼承包,還得由紅旗這個大隊長來定!」
高紅旗呵呵一笑,把手上的文件合上,暗嘆高鐵軍還真是滑如泥鰍,一句話便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難怪十多年來屯裡的大隊長走馬觀燈的換,支書卻能屹立不倒,原來深譜『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為官之道。關節炎發作出不了門,多好的一個借口,如果在『土地承包』上犯了錯誤上邊怪罪下來,他會稱自己有病在家,對這事一無所知。可一旦得到上邊的肯定,他又會成為勇往直前的急先鋒,往自己身上攬功勞。幸虧自己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對未來有個大致的把握,知道承包到戶沒有錯,不然讓人當槍使了還自我感覺良好呢。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高鐵軍讓他來出來當大隊長的目地,是想讓他在土地承包這場風雨里為他擋風遮雨,那麼提一些過份的要求想高鐵軍也不會拒絕。
高紅旗咂了一下嘴,道:「由我來定?我怎麼覺得我就是個傀儡呢?」
高鐵軍問道:「傀……傀什麼來著?」
高眼鏡道:「傀儡!」頓了一下又解釋道:「他這是自比光緒,把你當慈禧了!」
高鐵軍臉色一變,道:「胡說,我怎麼會把你當傀儡。」
高紅旗道:「沒把我當傀儡?可我聽說,隊長帶個代,放屁也不響。」高鐵軍今天對屁啊,臭啊之類的東西十分敏感,喝道:「你聽誰說的。」
高紅旗道:「誰說的暫且不管,我先試試響不響。這些天我在村裡走了走,各家各戶都在吃糠咽菜,村民們都窮成這樣了,咱們怎麼還有臉吃八涼八熱外加烙餅卷大蔥?就這一頓,估計得夠一戶普通的四口之家吃上一個月的大米白面了。我看,從今天就別吃『夜草』了,有什麼會直接在隊部開。」
「你說什麼?」高紅霞呼的一聲站起來。
「你看!」高紅旗兩手一攤,道:「我說不響吧,你還不信,這不就有人反對了。」
高鐵軍的臉色一陰,道:「紅霞,你幹什麼,快坐下!」又道:「這個吃『夜草』,我早就想禁止了,可一直沒抽出空來說這事。既然今天大隊長提出來了,咱們今後就別吃了,一切以村民的利益為重。」
「我還得向老支書討樣東西!」高紅旗輕描淡寫的說著,似乎這件東西是件極普通的東西,道:「所謂空口無憑,咱們把土地承包出去,總得給村民們立字為據。我聽說支書把公章保管的很好,為了公章的安全,甚至與公章同吃同睡。往字據上邊列印,這件大事我當然想讓支書把這事代勞了,可咱們村小三千口人,支書一路打下來,非把關節炎累成關節腫。為了您的健康,也為了立字據時不耽誤事,這印最好放到大隊。」
「這……」高鐵軍萬分不舍,這些年,全憑這把印他才能在村裡耀武揚威,才能蓋得起兩層小樓,讓他交出印來,如同剜掉他的一塊心頭肉。
「老支書猶豫不決,一定是擔心印的安全!這樣,讓大龍派兩個民兵,二十四小時看著,絕對不把印搞丟了。」
高大龍拍著胸膛道:「保證完成任務。」
高鐵軍道:「既然你為叔的身體著想,那改天你去叔家,叔把印親手交給你!」他站起身又道,「至於土地承包的事情,你們再合計合計,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