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南望隔天涯 (二)

酒醒南望隔天涯 (二)

夜幕漆黑,月色朦朧,襯得繁星明亮、點點閃耀,讓阿璃不覺想起了東海瑰麗璀璨的星空。

她抱膝坐在沃朗身邊,問:「你可曾在陳軍營中見過仲奕?」

沃朗搖了搖頭,「不曾。」

阿璃有些失望,但也明白,仲奕身份特殊,延羲自然不會把他放到明處……

思索了片刻,她又問道:「以前你給我下過的那種禁咒,就是讓延羲無法通過蠱蟲探知我行蹤的那種,現在可以再給我下一次嗎?」

「現在恐怕不行。上次我……病了以後,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法力有限。再說,那個禁咒時靈時不靈的。我以前問過延羲大哥,聽他說,好像,也不一定有用。」

沃朗探究地看了眼姐姐,「你想做什麼?」

阿璃拿起燒火棍,狠狠地捅了幾下火堆,「想做的事多了。」

沃朗望著阿璃,欲言又止,目光游移間,突然瞟到了身後的來人。

他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延羲大哥,你來了。」

阿璃手中的動作滯了一瞬,隨即扭過頭,見蒙卞正拎著幾個酒罈走了過來。

他的身後,站著身姿俊逸的延羲,衣飾精緻的與周遭的景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眉目依舊美的出塵如畫,神情卻是十分清冷。

蒙卞擱下酒罈,指揮道:「大巫師,你過來,幫我搬一下罈子。」隨即又半推半拽地把延羲拉到阿璃身邊,「延羲,你坐這兒幫我看著點兒火。」

阿璃把燒火棍往火堆里一撂,站起身來,語氣僵硬地說:「你們慢慢吃吧,我回去了。」

她今晚聽了沃朗的解釋,知道華陽關毒蠱一事並非延羲的主意,心裡不禁有了些許隱隱的歉疚,覺得以前咒罵延羲的那些話,好像是過份了點……

但這並不表明,她可以不去介懷延羲做過的其他事。

譬如傷害仲奕、譬如那晚在雙心橋上的狠話……

來陳軍大營之前,阿璃就很清楚,萋萋既然能帶著護衛去宛城求見,延羲必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沒有想到,在彼此說過那些惡毒到極致的話以後、在燕陳勢不兩立的今時今日,延羲還能這麼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在她的理解中,兩人早已決裂,如今只能以仇敵的身份,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蒙卞拉下臉來,「你這算什麼意思?今晚這裡沒有陳國人,更沒有燕國人,你們都是我蒙卞的朋友!都老老實實坐下,為我慶祝生辰!」

沃朗正彎腰擺放著酒罈,聞言抬起頭來,「今天是你生辰?可上次你……」

蒙卞走過去,奪過沃朗手中的酒罈,「小心別灑了酒!走,上那邊去坐。」

阿璃僵立著,固執地不去看身畔的延羲。

延羲沉默了片刻,撂袍坐下,拾起阿璃扔下的火棍,一言不發地添著柴火。

火光騰然明亮起來,在兩人的身上投映出一圈金紅色的光暈,明晦交錯、影影綽綽,顯得有些近乎虛幻的不真實。

延羲望著火光,緩緩開口道:「既然有膽子來,又何必急著逃?」

阿璃嗤笑了聲,「誰說我想逃了?」

她挪開了些距離,重新坐了下來。

萋萋端著個大托盤過來,上面放著酒杯瓜果等物,「蒙卞大哥,我給你們準備了些水果,光吃烤肉的話,太油膩了。」

她話是對蒙卞說的,東西卻都擺到了沃朗的面前。

萋萋用竹筒把壇里的酒舀入酒壺中,再給眾人斟上酒、一一奉上,待諸事準備妥帖后,踟躅著站到了延羲的身後,垂著腦袋,似有些無趣地擺弄著裙帶的邊角。

延羲側頭瞟了她一眼,嘴角輕牽,「你也坐下吧。」

「謝公子!」萋萋綻出笑來,飛似的奔至沃朗身邊坐下。

蒙卞拿烤叉戳了戳架子上的肉,吹著鬍子叫道:「這肉怎麼烤焦了?」

適才阿璃只顧著跟沃朗說話,根本沒留意火候,肉早已烤得焦黑。

她被蒙卞的一雙大眼盯得心虛,清了清喉嚨,嘀咕道:「你別光瞪我。剛才還有人莫名其妙地給火里添柴來著,就知道凶我一個人……」

蒙卞晃著手裡的叉子,朝阿璃和延羲的方向虛點著,「反正你們兩個,總不能讓我省心!」

阿璃聽出蒙卞話裡有話,更不願朝延羲的方向看上一眼,半垂著眼,舉杯默默地啜著酒。

蒙卞把烤焦了的肉從架子上取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旁。

阿璃想到今夜慕容煜餐桌上的清粥小菜,不由得有些心緒冗雜,眼神亦慢慢暗了下來。

宛城中的囤糧越來越少,如果援軍不能及時趕到,城內便很快要斷糧斷食。到時候,挨餓的不僅僅是士兵,還有滿城的百姓。

饑民尚可投奔陳國,但餓著肚子的士兵們想要再殺出陳軍的包圍,只怕是更加不容易……

蒙卞匝著嘴,喝了幾口酒,說:「今晚上有酒有火,再加上唱歌踏舞的話,就真正有家鄉的感覺了!你們幾個年輕人,誰來唱一首?」

他笑眯眯地看著阿璃,「我聽大巫師說,你們阿媽以前是石海寨有名的百靈鳥,想來你唱歌也該很有天份……」

「我六歲就離開暗夷了,什麼歌都不記得了。」

阿璃不等蒙卞說完,就出言打斷,隨即又站起身來,朝他舉杯,「蒙卞大哥,今日是你生辰,我空手而來,只好以酒代禮,敬你三杯!」

說完,她仰頭飲盡杯中的酒,接著,又再自斟自飲了兩杯。

蒙卞似有不甘,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沃朗站了起來。

「姐姐不記得暗夷的歌了,不如就由我先來唱一首吧!說不定你聽了以後,就會想起來小時候阿媽給我們唱過的那些歌了。」

他端起酒杯,站到了火光中,略顯靦腆地笑了笑,繼而嗓音清越地唱了起來:

牛角聲響開山寨

弟兄結伴滄雲畔

姐妹戴上紅山茶

銅鼓敲得聲聲快

敬天敬地敬神明

祈求來年保平安

……

曲子的節奏輕快歡樂,萋萋雖聽不懂暗夷的歌詞,也忍不住隨著節奏打起拍子來。

阿璃坐了下來,一面望向弟弟,一面也拍手打著拍子,唇邊慢慢逸出了和緩的笑意。

(蒙卞卻黑著臉,忿忿地想著,我好不容易把阿璃和延羲湊到一塊,可不是為了聽大巫師你唱什麼祭祀祈福的曲子!)

沃朗的歌音落下,眾人鼓掌。

蒙卞也敷衍地拍了幾下手,然後慫恿延羲道:「延羲,你也唱一個!」

延羲微垂著眼眸,目光朝阿璃的方向移了移、又很快地收了回來,淡淡地說:「我不會。」

他隨即抬起眼,問萋萋:「萋萋,你覺得沃朗唱得可好?」

萋萋抿著嘴,瞄了眼沃朗,點頭道:「唱得……很好。」

延羲牽了牽唇角,「那你也唱一首吧。」

「我?」萋萋指著自己,「可是,奴婢、奴婢……」

萋萋和蘅蕪的娘親,曾是宛城煙花之地的青樓女子。姐妹二人自幼跟在母親身邊,耳濡目染的都是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糜糜之樂,後來雖得延羲相救、進了扶風侯府,卻沒有機會再去學過什麼音律。

但眼下延羲開了口,她不能拒絕,又不想在沃朗面前顯得忸怩,於是垂首冥思了半晌,終於想起了一闕母親曾獨自彈唱過、詞風還算雅緻的曲子來。

萋萋清了清嗓子,拾起舀酒用的竹筒,在酒罈上輕輕敲打出節奏,緩緩唱了起來。

她的嗓音嬌柔婉轉,又似有幾分含羞帶怯,將聲調壓得很低,愈發流露出綿綿的憂思和惆悵。

天涯流落思無窮。

既相逢,卻匆匆。

攜手佳人,

和淚折殘紅。

為問東風余如許,

春縱在,與誰同?

鏡湖三月水溶溶。

煙雨凈,倒碧峰。

寒露悵惘,

渺渺沒孤鴻。

酒醒南望隔天涯,

相思淚,濕青紅。

夜風撩動著篝火,青煙隨著歌聲飄飄渺渺地散將開來,迷入了每一個人的眼中。

沃朗看著萋萋,半晌,又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蒙卞低頭盯著手裡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璃的手肘撐著膝蓋,手掌托著下巴,抬頭望向暗夜星空,兀自怔忡著。

一曲既終,四下鴉雀無聲,彷彿歌聲中那沉鬱的傷感,封堵住了所有人的思緒。

良久,延羲慢慢回過神來,卻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的視線,早已凝濯在了阿璃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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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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