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 地 上 延 伸 的 血 跡
快到春節了,派出所里每天晚上都要安排民警深入居民區進行治安夜巡。需要解釋的是,地處山區的林場雖然居民不多,但民風淳樸,鄰里之間走動的都跟親戚似的,鮮有作姦犯科之徒。所以,我們巡邏的主要目的並不是預防違法犯罪,而是防範山裡的野獸到村裡覓食傷人。
這天晚上,輪到我和大剛當值,於是,我們哥倆在一番披掛之後,便雄赳赳氣昂昂的冒著大雪出去巡邏了。伴著縈繞在空氣中的勾人心魄的肉香(林場習俗,每逢春節之前,家家戶戶都要一連數日的忙著殺豬煮肉,以備節日期間招待親朋好友之用),我們倆繞著居民區走了足半個小時,除了碰上個把喝的醉醺醺的酒鬼,還真就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眼見雪越下越大,我和大剛一商量,決定在走完靠近東南山腳那一片兒后,就找戶人家進去取取暖。說話兒的工夫,我倆就來到了東南處山腳下。這裡雖說只住著三四戶人家,但因靠近山邊,象野豬、猞猁一類的野生動物時不時的也會溜下山到附近居民家裡覓食,並曾發生過猞猁入戶傷人的事件。故而,我倆亦不敢大意,遂繞著山腳的雪地仔細查看是否有動物下山的足跡。這一看,我倆當時就一激靈:在飄落的鵝毛雪片的虛掩下,一長串滴落的血跡宛如赤蛇一般從山上一直延伸至居民區里,血跡周圍還有雜亂的人的足跡。
在這家家戶戶喜迎新春的祥和氛圍中,這一串詭異的血跡的出現,無疑給我們的心頭投下了一抹陰影。在留下大剛看守現場后,我一溜煙的跑回所里報告。待余所長領著楊瑞幾人趕到現場並仔細查看后,余所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儘管在血跡周圍發現的人的足跡較為凌亂,但仍符合人正常行走時的規律,不象毆鬥或搶劫等作案現場那樣因撕扯扭斗而雜亂無章,因而可以排除這裡發生過違法犯罪活動。那麼,是不是什麼人在山上被野獸傷了,掙扎著下山回家時留下的呢?也不像,因為一個人不可能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溫環境下,以如此大的失血量還能堅持走這麼遠。說到這兒,余所長突然一臉凝重:「除此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進山偷獵,這些血跡,是偷獵者將打死的獵物扛下山時,從獵物傷口滴落的。而且,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雪地上留下的人下山的足跡比上山的足跡重的原故。」
聽了余所長的判斷,我們心裡均是一沉——林場里蒙族、漢族、達斡爾族居民雜居,過去也確實存在一些居民以打獵謀生的客觀事實,但近年來,隨著林場居民通過養殖馴鹿致富,加之派出所民警不遺餘力的宣傳獵殺國家保護野生動物系違法犯罪行為,居民們早已告別了狩獵生涯,亦極少發生非法捕獵的違法犯罪活動。可是,今天的血跡卻給了我們迎頭一擊——難道又有居民技癢難耐,開始重操舊業了?
四下逡巡之後,余所長連同我們沿著血跡向附近的居民區走去。不過,在捋著血跡走了500來米后,我們發現血跡在一戶廢棄的板夾泥房子外消失了。扒著破窗戶往裡面一瞅,我們影影綽綽看到一隻類似牛犢的動物趴在房子的角落裡,一動不動。隨後,我們進入房內,發現地上俯卧著一隻奄奄一息的駝鹿,右後蹄子已徹底折斷,鮮血順著裸露的白色骨茬緩緩滴落,一如它瀕臨消逝的生命。
「看來,狡猾的偷獵者還沒來得及轉移贓物。」見狀后,余所長一面命令大剛跑步回林場聯繫車,準備將駝鹿運到林場衛生所進行包紮,一面帶領我們在房子四周設伏,靜候偷獵者自投羅網。
說也巧了,大剛前腳剛離開,躲在暗處的我們就看見一輛農用四輪車亮著明晃晃的大燈直奔這所破房子駛來,車上好像坐著三個大呼小叫的漢子,看樣子還挺著急。
一瞧這陣勢,我這個氣呀,心說這伙偷獵者也忒目中無人了,幹了這等勾當,居然還敢如此明火執仗的來轉移贓物,真以為我們派出所民警是吃乾飯的呢?
看得出,楊瑞他們也憋了口氣,所以,當那伙人將車停在破房子跟前後,隨著余所長一聲令下,我們幾個人豹子一樣躥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將那三名漢子摁在了雪地上。這當兒,充當司機的漢子一邊掙扎一邊嗷嗷直叫:「幹啥,你們是幹啥的?」
「幹啥的,警察!」余所長用手電筒一照那漢子,發現是林場的奧勒根,頓時就火了——這奧勒根是達斡爾族居民,家裡三代都是獵民,在林場很有威信。當初派出所宣傳禁獵時,就屬他抵觸情緒最強。但後來在余所長一遍遍的耐心宣傳解釋下,奧勒根不僅第一個帶頭上交了獵槍,還幫著派出所民警做其他人的工作。為此,派出所特地聘請奧勒根為法制監督員。可不想他卻辜負了我們的信任,居然又干起了偷獵的勾當,真是令人好不憤懣。
余所長也真氣壞了,他幾乎是臉對臉的沖奧勒根吼道:「你,你咋能幹出這種事來,你丟人啊你。」
「我、我咋的啦?」奧勒根也不示弱,「我幹啥丟人事了?」
「你偷獵,」余所長這下更生氣了,「你知道嗎,駝鹿是國家二級野生保護動物,你這已經是犯罪了。」
「你胡扯,我是在救駝鹿。」奧勒根用力掀開壓著他的楊瑞,氣的呼呼直喘。
「咋回事,到底是咋回事?」余所長有些含糊了。因為他知道,奧勒根屬於敢作敢當的主兒,還不至於當眾耍賴。
在奧勒根氣囊囊的講述中,我們才恍然大悟,敢情還真冤枉奧勒根了。原來,傍晚時分,奧勒根家裡做熏肉的松枝不夠了,他便獨自上山去砍。結果當他走到半山腰時,意外發現在旁邊的雪窠里卧著一隻幼年駝鹿,見了生人,這隻駝鹿驚恐的叫了起來,並準備逃跑,但站了幾次都沒站起來。據此,狩獵經驗豐富的奧勒根立馬判斷出,這隻駝鹿肯定是在啃食雪下的枯草時,因為經驗不足而跌入被積雪填平的山凹,以至摔斷了腿。上前一查看,果不其然,右後蹄嚴重骨折,都露出骨茬了。一開始,奧勒根還挺高興,覺得反正也不是自己打的,不如白撿只駝鹿回家打牙祭。可再一想,自己已經答應派出所要保護野生動物,作為達斡爾族男子漢,諾言是比黃金還珍貴的。想到這兒,奧勒根便決定下山向派出所去報告。走了兩步,奧勒根一琢磨不對,這隻駝鹿大量失血,自己一去一回得個把小時,這期間,虛弱的駝鹿極易被凍死或被聞到血腥味的猛獸吃掉。考慮到這兒,奧勒根索性一咬牙,扛起駝鹿就往山下走,預備將其先帶回自家的鹿場進行包紮再說。不過,儘管奧勒根身高體壯,但背著一百多斤的駝鹿也著實不輕鬆。當奧勒根咬牙將駝鹿扛到那所破房子附近后,實在堅持不住的他只好將駝鹿暫時安置在房內,然後跑回家叫上兄弟一同開四輪拖拉機來拉駝鹿,不想卻被我們不分原由的放倒在地。
看著有些鬱悶的奧勒根,余所長不禁呵呵大笑,並有些赧顏的連連向奧勒根道歉。好在性情直爽的奧勒根很快就與我們冰釋前嫌,並同我們合力將駝鹿拉到他家的鹿場進行敷藥喂料。
忙活完這一切,已是翌日凌晨時分,感覺很不過意的余所長打發我回所里取來他珍藏的、留待過年時回家孝敬老父親的好酒,與奧勒根兄弟開懷暢飲,既是表達歉意,也是對奧勒根自覺保護野生動物的感謝,結果把奧勒根喝的是酩酊大醉,躺在炕上摟著自家新買的絲綢被褥吐了個一塌糊塗,第二天被老婆罵了個昏天黑地。
另外一件比較可樂的事就是,一個多月後,儘管那隻受傷的駝鹿腿傷已全愈,但因為在鹿場過慣了衣食無憂的圈養生活,我們費了好大勁才將它重新放歸自然(確切說應該是攆回自然)。看來。不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有貪圖享受的劣根性,這也正應了那句老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