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宴
晚宴從酉正時分便已開始,現在一個半時辰已經過去了,到了亥初,卻還一點也沒有要結束的意思。由於軍中禁酒,大多數的武將早已就憋得難受,此時有機會暢飲,自然不會放過。因此,雖多數人都已經大了舌頭,卻仍然堅持奮鬥在第一線,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當然要喝夠本了,最好是能將以後的酒都一次喝了。至於其他,也沒人去多想。
因為名義上是來軍中督軍,而且與會的多是武官。今晚的主角,當今南楚皇帝最寵愛的貴妃,寧國公威武將軍竇付威的女兒,小字越娘的馨妃娘娘,在晚宴開始前,便換下了繁冗華麗的宮裝,而穿了套幹練的女子勁裝。襯上她柳眉杏眼,瓊鼻櫻唇瓜子臉,以及那高挑有致的身段,倒也顯得英姿颯爽,頗為不凡。只可惜時間太過倉促了點,專門讓巧匠量身打造的鎧甲沒能趕製出來。
此刻高踞首位的她,看著下面豪飲歡笑的將軍們,心中真真是十二分的滿足,從小的心愿,終於在今朝得償。要說不滿意的地方,除了沒有鎧甲外,就是身後站著的那個鷹眼白臉的老太監,像根木樁子似的杵在那兒,過於明顯的站位和體態特徵,時時提醒著其他人:我是一個太監,在我前面的,不是將軍而是宮中的貴人。這讓馨妃娘娘的滿足感多少打了點折扣。
征西大元帥王士及和征西軍監軍趙清遠,分別坐在左右首的第一位,而和他們同席的則是伍大成和宋無殤,以及軍中的主簿和書記官。餘下的文官武將,則各自以他們為首,涇渭分明,按品軼官職,依次坐下。
馨妃剛喝了趙清遠敬的酒,原本白皙的臉龐已經升起一團紅暈,在鋪有厚褥子的椅子中挪了挪身子,微微一欠,一雙如羊脂白玉雕就的手輕撫扶手,淺笑吟吟地對王士及說道:「老將軍,這椅子可真是個好東西,坐著一點也不累人,做這東西的人可真不簡單。哪像以前,就算是有再厚的墊子,跪坐在上面時間一長,雙腿就難受,酸麻腫脹紛至踏來,非得起來走走才好,就連皇上用了這椅子后都一個勁的誇好,非常的滿意。聽說,那個做出這東西的人,就在這征西軍中?」
「呃,這個……」聽馨妃誇獎問起,王士及趕緊放下手中的酒杯,剛想要回答,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自己也是在一個月前來到西營軍中后才知道這個椅子的,雖然對它也很滿意,可卻也從沒關心是誰弄出來,只用的理所當然。現在聽馨妃娘娘一說起,他也才知道,原來這椅子也是自己軍中的人弄出來的,這倒真真是第一次聽說。
當下,便看了看左右的伍大成和宋無殤。後者皺眉想了想后,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伍大成卻是得意洋洋,湊倒王士及耳邊,滿嘴酒氣先就撲到了王士及的面頰上,輕聲吐出兩個字:「李逸!」
一聽這個名字,王士及心下恍然,既而好奇,這個李逸可真不簡單啊,短短一會兒功夫就先後從伍大成,馨妃娘娘口中聽說了他的事,而且居然還驚動了皇上。從伍大成口中得知此人是個有勇有謀的人,今天自己又親眼看到了他改進出來的拋石機,還有這個椅子,看來他還是個心靈手巧之輩。王士及突然很想見見這個年輕人,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居然如此奇特而出眾。
王士及一捋短須,微笑著回道:「呵呵,娘娘,現在此人卻是在軍中。他名叫李逸,目前是前營驃騎將軍伍大成手下的一個校尉。此人才幹膽識具都不凡,不但是做出了椅子,而且前不久還改造了以前的拋石機,使其威力遠勝從前,實是攻城利器。老臣還聽伍驃騎說,這人不但又一雙巧手,而且頗通軍略,在西營軍中也曾屢立軍功,短短兩年時間,便從一個兵丁遷升至校尉。就在今天,因為拋石機的功勞,老臣以上疏,請升都尉!」
「啪!」王士及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拍桌子的聲音,愕然向聲響處望去,只看見監軍趙清遠一臉的憤然。
「哼!什麼才幹膽識不凡,不過是一貪生怕死之輩而已。」他這話一出口,帳中原本熱鬧的氣氛突然一窒。公然出聲和領軍統帥作對,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場面稍稍一頓后,眾人才反應了過來。王士及手下的部分將領聽了,紛紛不平,開始出聲鼓噪。而趙清遠手下的輕信當然也不甘示弱,兩方人馬前一刻還互相對飲拼酒,這一刻卻就不顧上首的特使,皇上最寵信的貴妃,隔桌對罵起來。
場面一時混亂。
「都想幹什麼?給咱家閉嘴,眼裡都還有沒有皇上,有沒有娘娘了!」就在此時,原本一直恭敬的站在馨妃娘娘身後的老太監,跨前一步,尖銳的嗓音喝道。也不見他怎麼提聲運氣,可那聲音卻像是就在眾人耳邊炸響一般,直刺進了耳膜。下面雙方紛紛駭然止聲,惶恐的看著特使娘娘。有機靈的,已經跪下請罪了!
「哦?監軍為何如此說?」看場面重新靜了下來,馨妃沒有理會諸人,只是問趙清遠道。
趙清遠恭身而起,先請了罪,才回道:「回娘娘!今日在攻城之時,那個李逸和其所率部下也在攻城軍列中,可是他和他的手下不但不勇往直前衝鋒,反而還處處躲在兩旁隊伍的身後。當時正好被下臣發現,戰鬥結束后,臣便將其抓了來問罪。可哪知道,他非但不認罪反而還敢頂撞於我。他一個小小的校尉,居然敢不遵軍令,不敬長官這還如何得了?」說到這裡,趙清遠又一拍矮几,怒氣沖沖轉頭看著伍大成。
「當時,臣下便叫人將其拖下去砍了,以儆效尤,可就在這個時候伍將軍便來了,千方百計為其開脫,說什麼不往前沖是為了保護友軍,最後更是蠻橫的將其從臣手中搶走!娘娘,我南楚有這樣的貪生怕死兵和護短的將軍,不要說七天,就是有七十天,恐怕也拿這個巫關,哼哼……」趙清遠停了挺,狠狠盯著伍大成,一字一頓說道:「無…可…奈…何!」
「趙清遠!你個狗東西!」趙清遠話剛說完,伍大成便早已按捺不住,破口大罵。一拍桌子,便準備撲上去飽以老拳。可就在他準備撲出去之時,只覺眼前一花,一道朱紅影子閃過,他人便如同中了巫法一般,身體再也動不了分毫。
這突然而起的變化,將帳中眾人都驚呆了。雖然大家都是久經生死,見過不少的大場面,可眼前的一切畢竟發生的太快,剛才還生龍活虎的驃騎將軍,眨眼間便成了木頭。眾人的思想意識一時間都有點跟不上節奏,也同伍大成一般,愣愣定在了那裡。
一時間,原本頗為熱鬧的大帳再沒有多餘的聲響,唯剩下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冷冰冰吐出的「放肆!」兩個字在空中幽幽回蕩。還有就是伍大成拍桌而起時,震跳起的杯盞正一邊發出「嗡嗡」的聲響,一邊不停的搖擺!
也就在此時,帳中數十隻牛油巨燭突然齊齊一暗,眾人驚醒,紛紛回頭向帳門看去,只見一條人影裹挾著大團的冷風來到帳中。此人面容堅毅,唇邊留有兩撇短須,身披黑色大氅,頭戴金盔,上面插著根血紅的長羽,年紀在三十許間,。
這人也不管帳中的異樣,徑直來到馨妃身後的老太監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后,便站在了馨妃的另一邊,一動一靜,恍若天成。雙目開闔間,眼光一轉,便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當看到趙清遠時,目光才稍做停留。
眾人到此時才從剛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左右相互對望了一眼后,看到對方眼中和自己一樣,滿是驚駭和茫然。再看坐在上首的馨妃,此刻她身後的老太監正在她耳邊說著什麼,說完后,馨妃的秀眉緊緊蹙在了一起。眾人心下更是疑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伍大成又為什麼突然定在了那裡。
就連王士及、趙清遠兩人一時間也摸不準是怎麼回事!
「趙如,還不快將伍將軍的穴道解開!」馨妃發現場面不對時,才出聲解圍,臉色不豫的對老太監趙如說道。「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沒有我的吩咐就敢動手!」
「是,娘娘,奴婢知罪!奴婢這就給伍將軍解穴!」說完,只見他屈指一彈,原本還像木頭一樣的伍大成長出了口氣,身體已經可以活動了。帳中諸人這才知道,原來伍大成是被老太監點了穴道。
「老將軍,奴才無禮,還望老將軍看在皇上和家父的面子上,不要和下人一般見識!越娘在這裡給老將軍道歉了!」馨妃轉過身,對王士及福了福,歉然說道。
王士及聽到馨妃叫那老太監作趙如,心中正驚駭不已。此刻見馨妃要他給自己道歉,王士及趕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一拱手:「娘娘萬萬不可如此,真是折殺老臣了。這事錯本在大成,都是老臣管教無方,以致下屬公然冒犯監軍。得趙公公教訓也是應該的,萬不可折殺老臣!」
「趙如,還不快給驃騎將軍道歉?」馨妃也不回頭,冷然對身後的老太監吩咐道。
老太監趙如前行兩步,來到伍大成身前,一躬身,尖細的嗓音中不帶一絲感情的說道:「老奴無知,冒犯將軍虎威,還請將軍見諒!」
伍大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失了面子,此刻對方雖然道歉,可已於事無補,當下只有悶哼一聲,便轉過身子,理也不理對方。場面一時尷尬不已。
倒是趙清遠,在這次交鋒中大獲全勝,心情大佳。此刻見場面冷了下來,便打了個哈哈,朗聲道:「今日娘娘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此時夜已深了,依臣看,大家便就此散了。娘娘也早點休息,明日還要娘娘督戰呢!」
眾人一聽,便也紛紛出聲附和。
「呵呵,多謝監軍好意!」馨妃輕聲一笑,說道:「不過此次本宮受皇上重託,來軍中督戰,實在不敢有負皇恩。剛才本宮接到下屬稟報,說軍中剛抓住了一個蜀軍的細作,本宮還想要去看看呢!也好問個究竟,不知老將軍和監軍大人二位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