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冤家路窄
九重頂位於金山山頂,又名九重天,四周的青石城牆上至今還塗著小惡魔當政時期留下的金漆,金漆已經斑駁,但是十數裡外仍見金光耀耀。
九重頂有四座城門:南門叫御天門,東門叫賓陽門,北門叫真龍門,西門是飛鳳門。
四門基座厚穩如磐石,箭樓峻拔如勁松,飛檐則飄逸若飛鳥之翼。京洛之地東依浩浩湯湯的洛水,南靠莽莽蒼蒼的天南山,常年多雲多霧,四座城門時常掩映在雲霧之中,忽隱忽現,恍惚中如浮在天空中的宮殿,常使人生出人間天上之嘆。
沒見識的百姓常臆測說真龍天子就居住在那四座閣樓里,事實當然不是如此。真龍天子的居所實際上在那些閣樓的後面,九重頂的正中央,一座被稱作紫府的圓形城中城內。
從八重天向上,穿過四門中的任何一座門,你都會看到一座宏偉瑰麗的大殿,這四座大殿的建築式樣一般無二,陳設布置也基本一致,殿名與門的名字相對應。曰南方御天殿、東方賓陽殿、北方真龍殿、西方飛鳳殿。
真龍天子不僅是天下的君王,還是四時的主宰,他按照春、夏、秋、冬四時季節不同,分別在東、北、西、南四殿坐朝聽事。
春天在賓陽殿,此時紫氣東來,春風送暖,面朝東方最是愜意。
夏天在真龍殿聽政,龍行必有雲霧,正好削減驕陽炎熱。
秋天在飛鳳殿,夏去秋來,天高氣爽,遠眺洛水悠悠,俯覽山下紅塵滾滾,怎不讓人心胸為之開闊?秋天又是收穫的季節,真龍配飛鳳,正好興風作雨,孕育萬物蒼生。
冬日嚴寒,正需要陽光,面南而坐,卻正好暖個身也。
四殿之後行不了百丈即有一座小門,門小無名,行進去就是紫府。
紫府用一道圓形粉白色圍牆圍起來,那圍牆不甚高,不甚厚,卻是人間與天上的分界。
混沌初分時,仙凡界限即已劃定,凡人莫想登天,就像仙人也不能輕易臨凡一樣。
歷代國王都是真龍天子,真龍是神,神自然應該居住在天上。
紫府面積不算大,內有五座四方形的宮苑,位於正中央的宮苑叫中極宮,是王朝正宮,正宮之主即是母儀天下的王后。
其餘四座宮苑排列在中極宮的四角,東北角的攬月宮,西北角的玄冰宮,西南角的紫宸宮,東南角的大明宮。
四宮正主和副主加上中極宮的副主合稱九夫人,她們和王后一樣是國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所生的子女一樣被視為嫡出。而二十七房美人,八十一家才女只能算是國王的侍妾,她們的子女就只能算是庶齣子。
因為皇族子嗣日漸增多,內宮的內侍、衛士也在成倍增加,九重天里紫府顯得日漸擁擠起來,於是真龍朝第三代君主立下法度,凡年滿十五歲的王子、公主一律不準在紫府居住,而在四、五、六、七四重宮苑內築宅居住,待滿十八歲后則分封外地為諸侯。
很久以前,真龍朝國王的兒子們都是有封地的,就像現在的王子們都沒有封地一樣。並不值得大驚小怪。真龍朝實行的是封建制,封邦建國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過近世以後,因為王朝已無土地可供分封,成年的王子們於是只能頂著公侯的爵號在中京城內築宅居住。
為與外地分封的諸侯區分開,他們有一個既響亮又尷尬的名稱:在京公侯。
金國公柏焉就是在京公侯,他的夫人是田氏的姑母,兩家常來常往,十分密切。
第二天清早,田氏在進宮向賢妃進獻壽禮前,特意去了位於城東北角的金國公府拜望了自己的姑母。
沐離、歪頭、大傻、鼻涕蟲等一行也隨車隊來到金國公府外,停在沿街的牆根下。
雞鳴侯國在中京城之北,按制他們須從九重宮北門進宮覲見。
車馬停在府外大街上,田氏帶著貼身婢女和送給姑母的禮物進府去了。
中京城裡嚴格說起來只有天街一條街道,天街是一條環形街,環繞著九重宮,大街寬約百丈,路面全部用青石板鋪就,煞是豪奢。
大街外側分佈著數百家在京公侯的宅邸,內側則是大片大片的綠地,綠地盡頭有條河,環繞九重宮的御河,河的對岸就是高大厚實的真龍牆。
除此之外,中京城裡無一戶民宅,無一戶商鋪,除了天武會總堂,甚至沒有一間與「民」字沾邊的建築。
昔日王朝繁盛時,四方諸侯進京進貢者、朝拜者絡繹不絕,天街雖寬闊,亦常堵塞,然而時過境遷,如今的天街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好不幹凈。
因為昨晚鬧了一夜沒睡,沐離、歪頭四個人此刻都困的不行,馬車停穩后,四個人就或倚或躺著打起盹來。
昨夜沐離設計拖住那個叫孫樂的禁軍護軍,掩護大傻逃走後,自己便趁勢鑽進小巷逃走了。沐離平日里跟著歪頭、大傻、鼻涕蟲一伙人也沒少干打架鬥毆的破事,侯府里打過,外面也打過。在街上跟街痞流氓打,在賭場里跟賭徒打,沐離甚至還被慫恿去打過兩次黑拳,惜乎兩次鼻樑都讓人打斷了。
跟禁軍打交道還是第一次,沐離是既興奮又緊張。昨晚他逃入小巷后,發現那個孫樂沒有追來,心裡直呼慶幸。
實在是太幸運了,若非遇到的是個雛鳥,自己那點微末道行怎麼唬的了人家?對方若不是公卿貴戚家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既甩不開面子,又下不得身子,沒好意思追自己,若不是新官上任,跟手下人不對付,自己一夥怕早就栽了。
太莽撞了,怎麼能在人家地盤上,在人家實力明顯佔優勢的情況下先動手呢。
若是沒動手,就算那個孫樂存心要刁難自己又能怎樣,自己沒犯事,有侯府做靠山難道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嗎?
太莽撞了,事情過去許久,沐離想來仍覺后怕。這麼大個跟頭要是栽下去,恐怕就再也爬不起來。
所以沐離深夜回到客棧后,就把藏在床底下的大傻扯出來好好數落了一頓,大傻是該罵,不過他到底還顧念著兄弟之情,他是怕自己吃虧才先動的手。
歪頭和鼻涕蟲呢,這兩個沒義氣的傢伙,架沒打自己竟先撤了,如此沒義氣,若不敲打敲打,怎出得了胸中這口惡氣?
於是沐離宣布欠歪頭的那枚銀幣不還了,算是歪頭請客賠罪了。
鼻涕蟲不幹了,說做錯了事請客賠罪是應該的,可您二位也不能就這麼嘴皮子一動就把客請了啊,要請客我不還得作陪不是。
鼻涕蟲這話剛出口,就遭到了歪頭和大傻的一致鄙視。
歪頭更是把胸脯拍的山響:「大丈夫敢作敢當,哥這次臨陣脫逃,是大錯特錯,沒什麼好說的!其實,我是一開始就後悔了,本來吧,我是打算半道回去的,又怕回去拖累你們,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想,先照顧上自己,免得你們擔心……」
歪頭話沒說完就反被鼻涕蟲鄙視了一下,為了找回面子,他再次把胸脯拍的山響:
「錢,不用還了,算是對哥負義的一點懲罰。引以為戒。」
歪頭慷慨激昂說完這句話,就瞄著鼻涕蟲,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記得當時還有一位兄弟也做了縮頭烏龜,又該怎麼說呢。」
鼻涕蟲還在支支吾吾,歪頭一把薅住他的衣領說:「還想做兄弟就痛快點。」
鼻涕蟲這才把牙一咬,說:「成,回城我就帶沐離兄弟長見識去。」
大傻說:「嘿嘿,我作陪。」
鼻涕蟲鄙視地望著他說:「陪你個大頭鬼,上次請你去,你跑什麼,媽的,女人能吃人啊?瞧你那慫蛋相,丟盡我們雞鳴四俠的臉了。」
沐離聽他那意思又要拐自己去翠玉居找姑娘,一時黑著臉沒吭聲,鼻涕蟲得了意,大聲說:「話我可撂下了,你不去可別怪我。」
歪頭拍了他一把,說:「他是好孩子,我代他去!」對著沐離拍著胸脯說:「哥已經做了回縮頭烏龜,這回哥替你頂上。」他一手摟著鼻涕蟲,一手摟著沐離,樂不可支,腋下兩人卻是一個愁眉一個苦臉,都說不出話來。
得得得……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傳來,沐離打了個哈欠,收回思緒,睜眼一瞧:一支六人的巡警騎士出現在正南方空曠的大街上。
沐離只看了那為首騎士一眼,頓覺毛骨悚然,他一把推起歪頭三人,嚷道:「快快快,躲起來,冤家來了。」
四個人剛剛躲在車下,那隊巡警騎士就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那位叫孫樂的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