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送別
八重天的大屠殺看來絲毫沒有波及到宮外。
沐離四人出了九重宮北門,來到等候在宮外御河橋頭的侯府賀壽使團其他成員中間。一群人立即圍了過來,紛紛詢問大傻懷裡的鼻涕蟲是怎麼回事,人人臉上都有著驚疑的神色。剛才九重頂的鐘聲讓他們感到十分奇怪,都在猜測宮裡出了什麼事呢。
「沐離,宮裡鐘聲是怎麼回事,聽起來,挺滲人的。」
「歪頭,你們怎麼出來了,其他人呢?」
「鼻涕蟲,你腳怎麼了?讓人打的嗎?」
「大傻,宮裡的女人好看不?」
……
「沒啥,秀船賢妃薨了,宮裡敲喪鐘呢。」沐離輕描淡寫地說道。
「他們都跟主母在裡面哭呢,我們……你問鼻涕蟲,我們為啥出來的?」
「我……我哭不好,挨了打,所以就被趕出來。」
「嘿嘿,一個宮女都沒看到,不過其他府里的女人倒是見到了,個個美貌呢。」
……
「我滴個娘也,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竟被人趕了出來,這是多好的表孝心的機會啊,要是嚎的好,說不定還能得賞錢呢。」一個叫老五的轎夫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引起諸多人的附和。眾人一片鬨笑。
歪頭笑笑說:「老五,這回你去也不遲嘛,記得好好嚎,得了賞錢娶媳婦啊。」
眾人又起了一陣哄。
鼻涕蟲沒好氣地說道:「王妃沒了,你們這些人不知道替國主哀傷,反倒在這鬨笑,要是讓皇城衛的巡警騎士瞧見,一個個都是下天牢漚肉糞的命。」
鼻涕蟲這話說的惡狠狠的,詛咒也十分歹毒,不過還是十分有道理的。
一眾人卻悚然而驚:天子最寵愛的王妃一命歸西,有情人陰陽兩隔,你們這群沒心沒肺的東西,還聚在宮門口嬉笑,真是不要命吶,這要是讓皇城衛的巡警騎士瞧見,弄進天牢里關到死也不冤枉。
鼻涕蟲見眾人大氣不敢出一口,自己倒得意地冷哼了一聲。
四個人無心與眾人拌嘴,向管車的黃老大知會一聲,就抬著鼻涕蟲去洛城找醫師。黃老大倒是個厚道人,強逼著一干人為鼻涕蟲湊了三個銀幣的醫藥費。
感動的鼻涕蟲淚一把鼻涕一把抹個不停,哭的稀里嘩啦地跟歪頭說:「哥,小弟腿腳不利索,煩你替我給諸位叔伯兄弟叩個頭吧。」
歪頭氣得呲呀咧嘴,又無可奈何,只得跪下給眾人磕頭。
頭磕完了,黃老大抽抽鼻子跟眾人說:「瞧這幾個孩子多懂事,借個錢還要磕頭,都是一家人嘛,這錢你們別急著還,手頭寬裕了再說,利息嘛就免了吧。」
歪頭瞅了眼鼻涕蟲,悄悄地把手伸到他肋下,掐了一把。
在洛城裡尋了個醫館,為鼻涕蟲接上了骨,腿骨是斷了,所幸沒有碎裂,接上骨養幾個月即無大礙,三個銀幣花的一文不剩,還差三個銅子,歪頭把衣裳脫了去當鋪當了,才付清了醫藥費。
抬著鼻涕蟲回到中京城,黃老大撥了一輛空車安置鼻涕蟲,趁著眾人上前噓寒問暖的工夫,歪頭問沐離:「你晚上是怎麼打算的?」
沐離嘴裡叼著根草木棒,聽聞他這話,就吐了草木棒,說道:「赴約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逃也是死,去也是死,左右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死的轟轟烈烈。」
歪頭贊道:「好!說的好,就是死也不能墮了咱雞鳴四俠的名頭。」
歪頭沒好氣地說:「命都沒了,要那虛名有個屁用。」
大傻說:「嘿嘿,有個屁用。」
沐離也沒了主意,赴約看起來是難逃一死,爽約呢,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可是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死了,他覺得很不甘。
正在悶悶不樂,康管事不知從何匆匆跑了過來,將一眾人叫起來吩咐道:「賢妃沒了,朝廷要來進壽的夫人們留下守孝,怕得一個多月呢,三爺跟我商量了,留下幾個老成能幹的,其餘的就先回去。」
說到這,他一眼瞧見了躺在馬車上的鼻涕蟲,再一瞧沐離、歪頭、大傻也在,一時彷彿白日見鬼一樣,驚訝地問:「你們不是跟著主母上去了嗎?」
沐離笑嘻嘻地指著鼻涕蟲說:「他,半路上摔斷了腳,主母就打發我們下來了。」
康管事將信將疑,卻鬆了口氣說:「下來就好,下來就好。」
歪頭扯著康管事問:「賢妃死了要不要人哭喪,我,我,我最會嚎喪了!」
康管事當頭鑿了他一下,喝罵道:「那是天子夫人,你當小巷子里的孤寡老婆子呢,嚎,嚎你個頭,夠資格嗎?」
眾人於是一片鬨笑,康管事寒下臉來指著眾人的臉罵道:「混賬東西!都什麼時候了,還敢在這嬉皮笑臉的,王妃沒了,舉國之哀,天子都哭了,得哭,哭才見孝心!」
歪頭說:「我哭不出來。」康管事黑著臉喝道:「哭不出來就嚎,總之我要是再看到誰嬉皮笑臉的,我先弄死他,免得連累咱們大傢伙!」
眾人見了他發了狠,無人再敢胡鬧,一個個低眉順眼,乖巧的跟小媳婦一樣。有人已經在醞釀悲傷情緒,準備擠眼淚了。
康管事點了幾個自己信得過的人,其餘的打發黃老大帶回去,臨走前又訓話說:「你們今兒就啟程回府去,我可警告你們,路上誰也別給我出幺蛾子,誰他媽的讓我今天過不好,我讓他一輩子不好過。」
眾人稀稀拉拉應了幾聲,康管事走了,眾人收拾起了馬車,垂頭喪氣往城外走。歪頭捅了捅沐離:「沐離,咱怎麼辦,走還是不走?」
沐離說:「這話怎麼說的,告個假多呆兩天有什麼打緊,你不好說,我去跟黃老大說去。」
歪頭一把拉住他,說:「我不是這意思,你瞧啊,如今家主吩咐咱們回府去,咱一下賤家奴,主人發話了,能不聽嗎?得聽吧,所以今晚這約會,你就是不去於理也不虧?對不對?不是我爽約,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嘛。」
沐離撇撇嘴,哼了一聲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還是那句話『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沐離深深地吸了口氣,拍了拍歪頭說:「你放心吧,七載勤學苦練,今晚總算要派上用場了。」
此話一出,不光歪頭,連鼻涕蟲和大傻都露出了一臉的不屑。
「就你那師父……」歪頭嘖嘖嘴,「七年沒見他拔過一回劍,他能教給你什麼玩意。」
鼻涕蟲說:「沐離,你還是別去了,為了一點面子把命丟了多不值當,咱門就是一下賤的家奴,有什麼臉面可言,爽約就爽約了唄,反正又不是在雞鳴城,有誰知道?」
「我知道。」沐離低聲說道,聲音低的也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隨即他微微一嘆,沖著三人說道:「你們就這麼瞧不上我么,這些年雖然跟他沒學到什麼本事,我常去西小院,跟其他的武士還是偷學了幾招的,你們三個哪個又是我的對手?」
歪頭道:「就算我們三個抱團也打不過你,又能怎樣?人家是騎士,是貴族,哪個貴族子弟不是從小就習武?十幾年苦功熬下來,是你我這等三腳貓功夫應付的來的嗎?咱們平時私下詆毀人家,把人家說的一無是處,那不過是過過嘴癮,圖個嘴上快活。要真是真刀真槍幹起來,哼,至少,個對個,咱不是人家對手。別的不說,你有劍嗎,你有甲嗎,你的盾又在哪?他用劍砍你,你用手臂擋啊,擋不住的,到底還是個死。」
沐離無奈地笑了笑,沒搭腔,歪頭這話說的都是實情,柏氏皇族以武起家,憑藉武力建立的真龍王朝,傳承三百餘年,至今武風昌盛,貴族子弟文武雙修,以武為主。
孫樂年紀比自己大,修鍊武技的時間一定比自己長,她出身貴族世家,有的是好老師教導,十幾年苦練下來,豈是自己偷偷摸摸學那三招兩式呢比擬的。
不要說柔柔人七年什麼都沒教自己,就算他教又能教多少?跟他一樣是護院武師的張大哈倒是教了一幫子徒弟,日夜苦練,看著也是生龍活虎,真動起手來,除了兩個又高又壯的,自己弄不過,其餘的還不是自己動手呢。
退一步說就算孫樂武技跟自己差不多,此去也是凶多極少。她有劍,自己空著手,怎麼打?她身上穿著比護院武師都精良的護甲,自己卻只是一件麻衣,又怎麼打?
算來算去,自己都只有死路一條,除非她肯放自己一馬。
可是,她會嗎?
她不會的。
沐離想到這,感覺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蔚藍的天空上白雲朵朵,多好的夕陽晚景,自己卻只能看這一回了。
總覺得時光太慢,活著無聊,此刻才知生命的可貴。
可惜太晚了。
躺在馬車上,一路出來中京城的北門,沐離忽然從馬車上跳了下去,追上黃老大的馬車,扶著車轅跳了上去。
歪頭用力猛地一捶,懊惱萬分,鼻涕蟲幽幽說道:「腳脖子讓小鬼抓住咯,八匹馬也勸不回來。」
又說:「他要去給自己爭口氣,我可不奉陪啊,我這腿可是連路也走不了的。」他用好腿踹了大傻一下,問:「大傻,你陪他去送死好不好。」
大傻說:「嘿嘿,好,才怪。」
歪頭黑著臉,怔了半天,一躍而起也跳下了車,迎著黃老大的車小跑過去。沐離卻已經跟黃老大告了假往回走了。歪頭攔住他:「我跟你去。」
沐離一把抱住歪頭,在他背後狠狠地砸了兩拳,說:「好兄弟,心意我領了,你有父母兄妹,媳婦都說好了,豈可輕言生死?我若不幸戰死,煩勞你給我收個屍吧。」
沐離說完,推開歪頭,向大傻和鼻涕蟲揮了揮手,轉身大步向洛城方向而去。
「嗨!」歪頭在身後喊道,手一揚,一個布包就飛了過去,沐離接過來用手捏了捏,約有十幾枚銅子,是歪頭當衣裳付完醫藥費后剩下的全副家當。
「買不起刀劍,買把菜刀吧,總比空著手強。」歪頭笑嘻嘻地說道。
「謝了。」沐離想把錢袋丟還回去,想了想還是留下了。菜刀也是刀,總勝過赤手空拳,說不定運氣好,還能斬只菜鳥呢。
「還有。」沐離剛要轉身走,歪頭又在身後喊道,「我會弄副好棺材給你的。」
「謝了,留著你百年後用吧。」沐離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