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屍兵
隊列之前,一個身穿黑袍的人,正手舞足蹈地向眾人訓話,看他滑稽的動作頗像是戲台上的小丑,那啊啊啊的聲音正是從他的嗓子里發出來的。
借著昏暗的月光,沐離透過人牆勉強看清他的臉,一張枯瘦黢黑的臉,一雙大而渾濁的眼睛,黑眼珠小到可以忽視,白眼珠……那不是一般的大,而是幾乎全是。
一股涼氣從沐離背上升起,莫名的,他對那位白眼珠多黑眼珠小的小丑感到恐懼。這傢伙丑的確是丑,卻一點也不可愛。
我要不要跑?沐離在心裡嘀咕道,來者不善呀,要不還是先撤吧,沐離早已經瞧好了退路,往南,只要穿過那片雜木林,就能逃出升天了。
可是一個人的到來,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
麻夫人來了,她披著黑色的斗篷,伴著夜風,踩著枯葉款款行來。不知是否是錯覺,沐離總覺得有她的身畔的總有一股旋風伴隨著她,枯黃的樹葉繞著她旋轉個不停。
這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麻夫人嗎?沐離運足目力望去,麻夫人,的確是她。
「為什麼選在這種鬼地方?」
麻夫人開了腔,語氣冷冰冰的,與她平日里那種柔中帶剛的語氣決然不同。
哈哈哈-
「小丑」的嗓子里發出了一陣歡快的笑聲,恰似金屬勺子刮擦鍋底時發出的聲響,聽的沐離不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回稟夫人,這裡才安全嘛。」
小丑躬身答道,滿臉是諂媚的笑,雖然禮數周到,但絲毫看不出他對麻夫人有多少敬意,這笑出現在他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麻夫人撇撇嘴,轉過身來,檢閱了一遍那支奇怪的隊伍。
「就憑他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些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金屬勺刮擦鍋底的聲音再度響起,小丑的臉上仍帶著諂媚的笑容。
「一共能出兵多少。」
「不下三千人。」小丑獻媚地說道,語氣中不無得意之色。「這裡的原料十分豐富,使得我的工作總是事半功倍。」
「那倒是。」麻夫人撇撇嘴,似乎已經打算結束這場對話了,「希望這是一支奇兵。」
「一定會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對話結束,麻夫人飄然離去,如同來時一樣,旋風卷著枯葉飄舞在她周圍。
啊—啊-啊-
小丑發出了三聲低沉的鳴叫,隊伍啟動了,那七個「兵」在他的指揮下,轉過身來,向前跳了兩步。
啊-
啊-
啊-
小丑突然發現自己的「兵」走錯了路,頓時惱羞成怒。他揮舞起手中的長鞭狠狠地向他的「兵」抽去,啪!啪!啪!一聲聲爆裂聲傳來,穿在「兵」身上的華麗壽衣在夜空中碎成了一朵朵綵綢的花朵,飄飄洒洒落下來。
唧--
唧--
嘰--
挨了抽打的士兵發出類似小雞一樣的哀鳴聲,但顯然他們並不怕疼,多數士兵已經轉過身子重新排列成縱列向另一方向行去,只有一個身著華麗衣衫的老弱士兵還在原地打圈。
啪!啪!啪!小丑的鞭子無情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老兵身上的衣衫盡碎,飄飄落地,如落英繽紛的花瓣。
小丑對這個既不聽話又愚蠢的「兵」終於失去了耐心,他騰起一腳,朝那「老兵」的腰部踹去,嗖地一聲,「老兵」飛了起來,看起來像一個木樁一樣輕。
噗!「老兵」在距離沐離一丈遠處落地、滑行,最後在距離沐離鼻尖一尺外停住,沐離瞪著他,他也瞪著沐離。
黑眼瞪著白眼,那「老兵」突然咧嘴笑了笑,嘴裡噴出一股臭氣,是屍臭,這股氣味沐離是熟悉的,每年戰死的張家族兵運回來的時候,身為雞鳴侯府最卑賤的家奴都「有幸」接觸到挖坑埋屍這項偉大而光榮的任務,那些草草收斂在薄木棺材里的屍體,因為停放過久,無不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
沐離悚然而驚:這些「兵」竟然都是屍兵!
屍兵,世上竟然真有這種東西!
沐離可不止一次聽說書藝人提過這些東西了,傳說真龍朝的創始君主柏鄉就是倚靠麾下的五千「無畏騎士」掃平群雄據有天下的。那些無畏騎士神勇無敵,不懼生死,每戰必勝,從無一敗,據說他們並不是活著的人,而是一群被魂師拘束了靈魂的活死人,也即傳俗語中的屍兵。
沐離真有些哭笑不得,在曲水河底被成群乾屍圍攻差點丟了小命,在這小睡一會,竟然能撞見傳說中的「屍兵」!我沐離犯了什麼錯,怎麼盡跟這幫傢伙耗上了?
哈——
屍兵發出了類似笑的聲音,嘴裡發出的屍臭幾乎讓沐離窒息。朦朧中他竟然朝著沐離伸出了手,手指上戴著兩隻金光閃閃的戒指,他的手黝黑乾枯,皮膚潰爛,流著膿水,特么的還是具新鮮的屍體。
小丑踩著枯葉走了過來,腳步輕快,腿和肘屈伸靈活,雖然身上有股濃重的屍臭味,但無疑還是個人。小丑在老兵的身後站立,嗓子里又發出了「啊」的一聲,彎腰劈手抓住了屍兵的腳踝,拖著它追其他的屍兵去了。
啊-啊-啊-
被拖走的屍兵咧嘴大叫,嗓子眼裡發出驚怒的吼叫聲,瞪著沐離的眼睛里竟冒出了仇恨的火焰,但是它的長官已經沒心思聽它訴說了,其餘六個屍兵已經走遠,這些屍兵看似笨拙,走起路來速度竟然奇快無比,再不追趕怕就追不上了。
麻夫人,屍兵!
屍兵走後許久,沐離仍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的,為了判斷自己是否在夢中,他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疼,有些疼,很疼,然而直到手臂被掐的紅腫起來,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是實情。
如夢幻泡影啊——
直到,月光下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一枚黃澄澄的金戒指,剛才還戴在屍兵的手指上!
沐離用枯葉包裹了戒指拿了起來,迎著月光看了又看,的確是枚戒指,上面除了黑色的膿水,還有些屍臭的味道。
自己不是在做夢,剛才所見的確是實情。
他把戒指用力地甩了出去,彷彿甩掉了一隻毒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