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沈稷

第八十九章 沈稷

「小子,這一次這事情,可不簡單哪......」

長孫懼倒在一張寬大的躺椅上,一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一邊回味著悠然的茶香,手邊除了茶壺還有一把足有小臂長短,通體瑩白如玉的象牙不求人——從瀚海席捲而來的酷熱捲起陣陣的風沙從城裡呼嘯而過,不僅擾得人坐卧不寧,更是將人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搞得骯髒不堪痕癢難耐。

偏偏這地方又極其缺水,城裡每天都可以清水沐浴的豪奢富戶屈指可數,他無疑正是其中之一,但僅僅因為這區區幾桶水他就幾乎招來了半城百姓的流言蜚語,為免招人嫉恨壞了大事,長孫懼也只能權且用這物件兒暫時抑止痕癢,只是單薄的衣衫卻實在擋不住無孔不入的飛沙。

「呂奕斷然不會允許兩國和親之事發生,他要的是一戰成名自此權傾朝野,最好再能藉機將慕大人的勢力一舉剷除,那時他雖無黃袍,哼哼~與皇帝也就相差無幾嘍~」

所謂人老精鬼老靈,長孫懼無疑就是一個成了精的老鬼,也許他從未置身於朝廷,但在宮中太醫院任事多年,這爾虞我詐互相算計的戲碼他看得絕不比任何人少。

「所以慕大人才會派我沿途暗中保護送婚使團......」沈稷卻依舊是那身黑色的打扮,頭上更是扣著個黑紗帷帽,一眼望去十足一個刀頭舔血的江湖遊俠。

「真的不用老夫陪你去?」

「不必,大人說了,只需送到揚州地界即可,呂奕應該不會大膽到在國境之內下手......另外,他特別叮囑嘯月城不容有失,務必要留得力之人駐守——一旦和親不成,南征之際我等還有大用。」

「也好,其實這地方除了風沙惱人之外,倒也挺逍遙的......你小子最好機靈點,千萬別讓這仗打起來——老頭子我也就能再過十年八年的安生日子了,等我死了,你們愛怎麼折騰這麼折騰去......」

「那......徒兒走了......」

「......路上小心點,前幾日一線牽的飛鴿傳書中也提到了此事,看起來這次那姓呂的下了血本。」

「知道了。」

沈稷轉身告辭,和他一般裝束的二十餘人緊隨其後,這些人每一個都腳步沉穩虎虎生風,一看便知是精銳中精銳。

為了這一次行動,沈稷特意回到嘯月城來親自調集人手,雲記商號此刻幾乎已經成了空殼,除了長孫懼之外,就只剩下些不知內情的夥計和雜役,但沈稷卻一點都不擔心,因為能傷到長孫懼的人,恐怕整個江東也找不出半個。

出離嘯月城,一行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即便如此趕到皇都鎮時也已經過去了七八天,而他們甚至不用多方打探,便有送婚使團的消息不斷地順風飄進耳朵里——江東的吳人大多在罵朝廷委曲求全丟人現眼,居然把長公主嫁給敵國為妃,但實際上每個人恐怕都在慶幸戰火不會重燃,越是那些罵得狠的人,越是那些激昂慷慨大聲疾呼要和北周見生死的人,其實越是在心底樂得不可開交。

「使團走得是荊州方向,應該是打算經陸路去荊溪口......上馬繼續追,務必趕在他們之前抵達荊州。」

「是。」

滁州境內此刻堪稱槍林刀叢,各郡縣駐軍加起來不下五萬,稍有些江湖經驗的人都不會蠢到在這裡下手,但咫尺之遙的荊州就未必了——狐氏養精蓄銳多年的私兵此刻已盡成了朝廷的官軍,境內的防務簡直堪稱千瘡百孔,是以如果有人想要劫殺送婚使團,毫無疑問必定會選擇在荊州下手。

荊州和滁州交界第一座城鎮,是一座名為許的小縣城。

許縣人口不過一萬多,除了農戶之外大多是寫來往於兩州邊境的商戶,作為行商的中轉站,比起一般的縣城來倒也算得上富庶。

送婚使團已經被他們甩在了身後十里之外,四個時辰之後的傍晚時分他們就會入城歇宿,而沈稷一行人只要提前住進附近的客棧里,自然天衣無縫。

「掌柜的,咱們怎麼知道使團住哪啊?」隨行的都是鋒鏑部眾,但都很默契地稱其為掌柜——他們對外的身份是建康飛雲鏢局的鏢師,而沈稷就是他們的鏢頭。

「......將縣衙方圓一里之內的所有客棧都安排上人手,如有意外,以鳴鏑為號。」

「是!」

從人聽后恍然大悟——即是使團,送的又是即將嫁為北周皇妃的長公主,自然是住在官署里的。

一行人很快四散無蹤,待到天色漸暗之時,送親的隊伍終於堂而皇之進了縣城,和沈稷所料的分毫不差,隊伍入城后便直奔縣衙,不多時侍衛便將周遭圍了個嚴嚴實實。

沈稷住在離縣衙最近的一所客棧里,這裡也是城中唯一一棟二層的建築,名字倒是和建康城裡最大的客棧一模一樣,喚做悅賓樓,可惜這裡所謂的天字一號房裡,竟然連架子床都沒有一張。

「叩叩叩——客爺?」門外響起小二的敲門聲,沈稷開門之後卻發現小二領著一男一女站在外面似乎欲言又止。

「這位爺,實在不好意思,這二位想要跟您換間房,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您看能不能行個方便?」小二點頭哈腰地陪著笑臉,因為他看到沈稷背上那柄半人高的奇形長弓,再看他一身打扮便知這絕不是個善茬。

「這位兄台,晚生這廂有禮了——在下與家姊回鄉祭祖,不想行至此處她卻中了暑熱......這客棧里唯有兄台你這間房有六扇窗子,不知可否與我們交換一下?哦,兄台如果願意,一應費用全都算在在下的賬上。」自稱是弟弟的男子長得頗為富態,一張圓臉泛著油光與紅暈,只是好像身患隱疾似的隱隱有些蠟黃,他身後的女子雖然冪籬罩身,卻依舊難掩絕世風華。

兩人都是一身錦繡,看起來縱然不是官宦之後,也是富家子弟——沈稷總覺得這青年的聲音似曾相識,卻有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可以。」沈稷說完轉身提起自己的弓和包袱就往外走,小二一見他這麼痛快便一口答應,不由鬆了一口氣似的連連道謝。

「多謝兄台——小二,兄台今天一應所需都算我賬上。」那青年倒是十分大方,小二自然也是滿臉堆笑地樂不可支,因為這世上的人大多有這個毛病,若不是花自己的銀子,那銀子花起來便特別地暢快,眼前這人又是個走江湖的鏢師,自然少不得讓他們好好的大撈一筆。

「多謝,但不必了。」四個字便讓小二的興奮蕩然無存,這種不愛佔便宜的人往往也吝嗇,所以小二隻好轉而擺出一臉媚笑去阿諛那富家子弟,希望可以從他的身上撈到些好處。

「你們這裡都有什麼菜?」青年安頓好那女子,又走出來向門外遲遲不肯離去的小二問道。

「爺,這您可算問著了,小店雖然比不得建康城裡的那家,但在這許縣也是第一流的,您要吃龍肝鳳髓或許沒有,其他的只要您說得出,小店就辦得到。」小二橫打鼻樑一臉得意地拍著胸脯,其意無非是激那青年多花些銀子。

「如此最好......甜品來個雪耳燉官燕,雪耳一定要越州深山絕壁上的岩耳,官燕不得小於一兩一盞,還有,糖要用菊花冰;冷盤要酥油泡筍,糟溜鵝掌,黃油一定得是塞北氂牛的,蘆筍不能超過半尺,鵝掌要三個月之內的,糟鹵要七年陳的;熱菜也不必太麻煩,就拿那隻取了掌的小鵝,填上陳皮、茯苓,外面抹上楓樹蜜隨便一烤,上桌前再用九制的梅子和石蜂蜜調個醬汁來......就這些吧,再好的怕是你們也做不來了。」青年說完,轉身便要回屋,剛邁了半步卻被被人拉住了衣袖——小二一臉苦相站在他身後,半蹲半跪的那張臉竟比死了雙親還要難看。

「爺......您說得這幾樣,別說做,小的聽都沒聽過......」

「這些都沒有,你們這店是怎麼開的......算了,隨便安排四個你們這最好的菜來吧——還有那一屋,一模一樣的上一桌。」青年說完指了指沈稷的屋子,而這些話自然一字不落地落盡了他的耳朵里。

沈稷越是不想招惹他們,這青年卻偏偏要往沈稷的跟前湊——那一男一女走路時靠地頗近,女子腳步沉穩毫無虛浮之態哪裡像是中了暑熱,更重要的是,即便是親姐弟,他也斷不該將手放在女子的腰間。

而自己的那間房恰好將兩人的房間隔開,如此一換正好這姐弟間便只隔了一堵牆,沈稷心中早已猜到了他們的身份——什麼回鄉的姐弟,分明就是私奔的情侶。

日落月升,僅僅過了半個時辰不到天色就完全暗了下去,沈稷房裡卻不敢點燈,只怕被人發現端倪。

「兄台?兄台?」沈稷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縣衙的方向,忽然門外就又傳來了那個青年的聲音。

「閣下還有什麼事?」沈稷開門便擺出一副冷麵孔,加上他臉上的飛鷹面具,雖無殺機卻難免露出幾分煞氣。

「多謝兄台讓房,小弟略備酒菜,不知兄台可否賞光?」

「在下從不飲酒。」沈稷說完就要關門。

「啊——」青年一隻手不知何時伸了進來,正好被沈稷緊緊關上的兩扇門掩住,痛得他一聲慘叫無比凄厲。

「......還有什麼事!」

「嚯嚯嚯......兄台,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道是在家靠父母除外靠親朋,在下此來只為表達謝意,你怎麼反而無理傷人......」青年揉著自己的右手頗有些責怪之意,沈稷看得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因為他那手不過輕輕一夾便已經紅腫里隱隱現了紫色,因此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有些羞愧。

「不好了!失火了!縣衙失火了!」窗外忽然喧鬧起來,眼看著后衙就冒起了火光。

「哎,兄台,你去哪?」

沈稷二話不說背起長弓就要走,青年卻攔在了他面前一臉的好奇。

「滾!」

沈稷怒了,一把將其推開之後三步並做兩步就出了客棧大門,轉眼便蹤影皆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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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雷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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