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沈稷
「本縣令,昨夜,逆賊刺駕於行館,幸得蒼天庇佑而未能得逞,然賊眾僅十一人授首,另有數人遁逃在外,為防餘孽再行不軌,即日起封城七日,除送婚使團外所有人等一律許入不許出,違者以刺客論處。」
沈稷沒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來到城門口時看到的卻是這樣一紙告示,未免節外生枝他只好令眾人先各自回到客棧再從長計議。
時近正午,縣衙里終於有了動靜,長公主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離開,使團一如昨日般吹吹打打地離開了許縣,沈稷此刻心急如焚——七天,期間不知會有多少次的意外,可他卻只能在窗口目送著大隊人馬遠去。
「兄台,為何不亮明身份出城......」葉浚卿裝出三分怯懦問道。
「我等受命暗中行事,不可暴露身份。」沈稷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心不在焉地答道。
「兄台......可想過這縣令為何一定要搜捕刺客餘黨?」刺客已經盡數伏誅,葉浚卿也並未勒令嚴查,甚至還暗中令人委婉地表示了此事已了切勿橫生枝節的意思,而這縣令居然一意孤行一定要將昨夜逃遁之人擒拿,其中的因由自然絕不止盡忠職守那麼簡單。
「你以為是為了什麼?」沈稷轉身,饒有興緻地看著對方問道。
「恕在下直言......無論兄台等人是否侍衛,既然誅殺了刺客那便是友非敵,這麼簡單的道理,那縣令不該想不明白,如今他卻一意孤行非要將兄台等人除之而後快,理由便只有一個——昨夜的刺殺,與他脫不了關係,至少這廝應該是收了好處開了方便之門的......在下昨夜正好目睹失火之狀,這縣令指使手下圍而不攻,其用意明顯不在救駕而是要滅口......本來一切如他所願,可惜有兄台等人半路殺出,他不知其中原委自然是寧肯錯殺也不敢輕縱。」
「為了些許銀兩干犯族誅之罪?真的會有這麼蠢的人?」
「兄台好糊塗啊,刺客中若是有人僥倖生還,他才有可能萬死難贖,若是盡數伏誅,他只會是功莫大焉——況且你們的身份成謎,不僅是他,連使團中恐怕也無幾人知曉你們的存在吧......兄台,你這可真是搬石砸腳,自取其禍嘍~」
葉浚卿開始倒還唯唯諾諾,可說到最後竟然帶上了幾分調侃在內,沈稷則在一旁側耳傾聽——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風流闊少倒是有幾分見識,因為他的判斷和自己不謀而合,但此人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已經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
「你,不怕死么?」
「當然怕,不過在下並非外面那些愚夫,兄台也並非需要殺人滅口的刺客,我既然願意合作,你又怎麼會節外生枝呢?」
葉浚卿一席話直刺要害,沈稷看著他的眼神逐漸從不屑變成了好奇——此人倒是真有幾分小聰明,而他身上似乎有些東西似曾相識,只是沈稷一時間竟想不起來這感覺是從何而來。
不過這也難怪,當日山陰城裡衣袂飄飄的書生,如今已經儼然變成了一個肥腫難分的闊少,換做誰也無法將這兩人聯繫在一起。
「你很聰明,聰明人往往更長命。」
「承您貴言,在下必定會一直聰明下去的——為今之計,兄台如果不想耽擱時日的話,在下倒是有一法可行。」
「哦?說來聽聽。」
「兄台不妨以呂奕手下先登死士的名義直接修書一封差人送進縣衙,直言你們行刺失敗還要繼續追殺使團,請他大開方便之門......對於他暗中勾結刺客之事可以含糊其辭,但一定要暗示他若不乖乖從命,那些要命的罪證便隨時會被送到秦王甚至天子的面前——這縣令畏懼的,無非是那些江湖草莽一旦被擒,受刑不過便會將他串謀之事外泄,但若是江北的呂奕捏住了他的小辮子,那他除了唯命是從以外便別無他法了。」
沈稷思慮半晌之後發現對方的辦法確實沒有什麼破綻——呂奕確實是最不願意看到兩國化干戈為玉帛的人,而他的先登死士更曾經滲透進建康皇城之內,如今出現在荊州境內也絲毫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更重要的是,如果暗中謀刺送婚使團的真是先登營,那麼他即便將城裡的所有人都滅了口也於事無補,因為私通敵國的罪證必然已經隨著四通八達的情報網傳到了建康,他想要掩蓋這個秘密的唯一選擇便是徹底淪為江北的走狗——一失足成千古恨,說的便是他這種貪小利以致步步泥足深陷的愚蠢行徑。
「好,我信你一次,若事不成,你和你那個姐姐,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沈稷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客房,葉浚卿則在一邊戰戰兢兢地努力演出一副小人之態。
結果兩個時辰之後,縣令果然在縣衙門前立起了十條絞刑架,上面掛了十具看起來或高或矮卻無頭的屍首,衙門的班頭說這些就是昨晚行刺的餘孽,已在緝拿過程中被他們就地正法,按律梟首並曝屍三日以儆效尤,城門的戒嚴隨之解除——葉浚卿的區區小計竟真的讓這縣令不得不就範。
最大的問題得以解決,沈稷自然也要對得起這個建言獻策的功臣,他買下了城裡最好的一輛馬車,葉浚卿和段歆柔則變成了他們需要沿途護送的僱主,只不過這所謂的兩姐弟處於同一車廂內時,氣氛竟然莫名得有些尷尬。
段歆柔坐在廂尾,兩手似乎很局促地擺在膝頭,饒是螓首低垂加上淺露遮面,也依舊難掩其羞怯之態——葉浚卿卻是恭恭敬敬地坐在車廂另一側,不僅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更加目不斜視地只是望向窗外的風景,甚至連餘光都不敢在段歆柔的身上稍作停留。
一路無話,連車外騎馬隨行的沈稷都能看出兩人間的尷尬,他報以詢問的目光,而葉浚卿只是尷尬地笑笑,隨即便放下了窗帘。
漸漸地路面上開始出現了蹄印和人跡,這預示著使團就在前面不遠處。
「加快腳步,盡量趕在他們之前投宿。」眼看著天色漸暗,沈稷吩咐一聲后便快馬加鞭絕塵而去,眾人當即緊隨其後風馳電掣,接著馬車上的車箭鑾鈴也隨著顛簸開始響個不停,一如風吟泉鳴。
可惜他們在許縣實在耽擱了太久,抵達驛站之際使團早已下榻多時——驛站規模不大,不過是一院兩樓,門前此刻停滿了車馬,而隨行的侍衛正在附近紮營。
「兄台,天色已晚,若不在此投宿就要星夜兼程了。」葉浚卿見沈稷猶豫不決,於是輕聲提醒道。
「......也好,我去問問是否還有空房。」
而沈稷擔心的自然不是錯過宿頭——四周圍孤零零地只有這一座驛站,如果換做他是殺手,那這裡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伏擊地點。
「站住!什麼人!」果不其然,十丈之外他就被侍衛攔住,鋼刀瞬間就架在了脖子上——經歷了前一天的行刺事件,侍衛們簡直好像驚弓之鳥一般,若不是他提前藏起了兵器,此刻刀鋒怕是已經見了血。
「......回稟大人,小人等是過路的百姓,想問問裡面還有沒有空房——我家小姐有病在身,受不得風寒。」
「滾滾滾!驛站已經被包了,此處不得駐留!」
侍衛們乍看他臉上怪異的面具和一身勁裝,霎時間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聽他一開口不僅帶著鄉音還頗有幾分諂媚之態,於是紛紛放下了手裡的兵器不耐煩地揮著手,其中一個指了指官道,那意思是即便他們風餐露宿也不能離這裡太近。
沈稷走回來,指了指那個方向隨後搖搖頭,並示意左右戒備,他自己也暗自摸向了藏在車下的鶼鰈雙刀,只要葉浚卿敢稍有異動便要讓他橫屍當場。
「兄台,不如讓和姐姐去試試吧,有女眷在,說不定他們能通融一二。」
「你到底想耍什麼花招?」沈稷目光如炬地盯著葉浚卿,換個人被他這眼神一瞪,恐怕立馬就會哆嗦成一團。
「兄台,我姐姐確實身子不適,趕不得夜路更受不了這夜宿荒郊的苦——我若是想耍花招,何必給你出主意讓你能平安離開許縣?放心,你不害我,我又何必多事呢?」葉浚卿一臉委屈地說道,眼睛卻仍是始終不敢瞧向段歆柔。
「好,我陪你們去......」沈稷思慮片刻,決心孤注一擲再信他一回,畢竟他的任務是護衛使團,若是恰巧今晚有個三差兩錯,他便悔之晚矣。
「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讓你滾了么!」侍衛看著再次走來的三人又紛紛抽出了腰刀,荒郊野外的殺個把人並不為過,更何況這一行人實在頗為可疑。
「軍爺息怒~軍爺息怒......煩勞通稟一聲,家姊實在身子不適受不得風寒——柴房也可以,只要有瓦遮頭就行,我們其他人就留在外面,絕不敢多做打擾......」
「你他媽的......」
「讓他們進來吧~」一個侍女出來制止了侍衛手中高舉的鋼刀,看樣子若是再慢片刻葉浚卿便要身首異處。
「長公主吩咐,給你們兩間房,但只能呆在房裡不可隨意走動,有什麼需要可以叫我等替你們去辦,聽明白了么?」侍女帶著幾分傲氣頤指氣使道。
「明白~明白~」葉浚卿忙不迭地千恩萬謝,正要跟著侍女走進驛站,卻忽然停下腳步對沈稷說道,「你去車裡將行禮拿來,還有吩咐他們今晚就在那邊過夜,咱們倆同住一間湊合湊合,省得麻煩這些官爺。」
沈稷點點頭,轉身往馬車方向走去,因為他看到侍衛已經在搜查葉浚卿,而他身上暗藏雙刀,若不趁機放回去肯定會惹出天大的亂子。
而就在他轉身之後不久,葉浚卿對著那侍女微微點了點頭——驛站偶遇自然是早有預謀,葉浚卿雖然篤定沈稷一行意在護衛而不是刺殺,但總要再試一試才能安心。
「吩咐下去,今晚守備外松內緊,且看他們到底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