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十六]
周圍是一片黑暗,我趴在冰冷的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力氣都離我遠去,我就這樣躺著,躺著……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恍惚中,彷彿有人在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臉,「小臻,小臻!」媽媽的面孔在眼前出現,她正溫和地笑著看我,「小臻,快起來吃飯了!」
「媽媽……」我喃喃地伸出雙手,眼前的景象卻徒然地被我攪散,只有一片空寂。我驚恐地睜開眼睛,周圍仍然是無邊的黑暗。
我終於哭了出來,眼淚滴在地面上,浸濕了半邊臉,鬢角的散發粘在皮膚之上,濕漉漉的,條條分明。我想抬手屢一屢頭髮,卻發現虛弱地連抬手的力氣也失去了。已經多少天過去了?我不知道……
我的周圍只有黑暗,完全看不見一點陽光。胃裡沒有任何食物,空落落地磨著,一陣陣地絞痛,嘴唇早已乾裂,嗓子乾涸的發不出任何聲音,我是不是快要死去了?就讓我這樣死去吧!也許,再次睜開眼,我便又回到了現代,了不起,再讓我繼續穿越好了!唐朝?三國?春秋?遠古時代?我無力地笑了起來,胃酸一陣接著一陣的翻湧,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痛苦地皺緊了眉頭。
外面有些響動,「啪!」聲音清脆,乾淨利落。「一個個幹什麼吃的!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連你四爺都認不得,我看你是活膩了!」
四阿哥暴怒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顫抖著笑了起來,他也會發怒!他發怒是什麼樣子呢?我像玩電腦拼圖一般,在腦海中拼湊著四阿哥的臉龐。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我睜開眼,哈,拼對了!
我正想笑,卻突然被他猛地一把抱了起來,緊緊地摟入懷中,力氣大的像是要將我揉入他的身體之中一般。我很想叫,可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眼淚卻一顆顆的往下掉。一抹微弱的燭光搖搖晃晃地送了進來,即使是這樣的光芒,還是讓已經習慣了黑暗的我覺得有些刺眼。
四阿哥轉頭大聲吼道:「這麼多天了,難道你們這些奴才連一滴水都沒有送過嗎?!」一陣蟋蟋嗦嗦的腳步移動之聲,一股冰涼的液體送到了我嘴邊。我貪婪地將頭埋進了碗里,一張一合地吸著碗中之水,四阿哥不住地拍著我的背,柔聲說道:「慢點,慢點!」
很快的,我就將一碗水喝盡,冰涼的水滑過灼熱的喉嚨,立刻緩解了我鑽心的疼痛,我睜開眼,乞求地看著他。他轉頭再次喝道:「再端一碗!」
不一會兒,一個太監又端了一碗水進來,我有了力氣,飛快地接過,捧起來一飲而盡,我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幾日幾夜未曾進食,突然兩碗水落入胃中,餓的感覺瞬間傳遞到大腦,我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要昏過去,軟軟地攤在了四阿哥的懷裡。
「快!快拿些吃的過來!」一聲大吼把我嚇驚了起來,我睜開眼,看了看正焦急地看著我的四阿哥,沖他微微一笑。他埋下頭,柔軟的唇落在我的眼角、臉頰,一點點吻干我的淚痕,他又用力擁了擁我,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之聲。
「不是我做的……」嘶啞的聲音終於衝破阻礙從我喉嚨里發出,我緊緊地抓住他的袖子,低低地說道,「不是我做的……」他摸了摸我的臉,眼神里夾雜著隱隱的傷痛:「我知道,我知道……」他連聲說著,我呼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又把頭靠在了他的懷裡。
「四王爺……這飯……」一個膽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四阿哥沒有抬頭,只冷冷地說了一句:「擱下。」
我卻再也忍不住,掙扎著想起來,四阿哥扶住我,我轉頭看了看地上擺著的一碗白飯和一雙筷子,飯上蓋著幾根青菜,我剛想伸手去端,四阿哥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吼了一聲:「回來!」那太監激靈地繞了回來,「啪!」又是一聲脆響。
我嚇了一跳,急忙抬頭一看,四阿哥憤怒地煽了那太監一個耳光,厲聲問道:「這是給人吃的飯嗎?!」「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眼下還未到放飯的時辰,這是昨兒剩下的一些囚飯……」
我搖了搖頭,顧不得聽他們說什麼,端過地上的飯就吃了起來,幾口飯下肚,胃裡卻越發覺得餓,我只知道一口一口扒著飯,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了周圍的寂靜。我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們,那太監跪在地上,捂著臉,膽戰心驚地看著我,四阿哥僵在原地,眼裡滿是傷痛和疼惜。
這時我才覺察出嘴裡隱隱有些發酸的味道,我捂住了嘴,將碗筷放在地上,自嘲地苦笑了起來。原來我也淪落到要靠這些已經發酸了的飯菜來填飽肚子的地步了,什麼叫飢不擇食,我今日算是體會透徹了!
「還不快端碗水過來?!」四阿哥的聲音憤怒中隱忍著絲絲哀傷,那太監急忙起身跑出去端了一碗水進來,四阿哥接過,送到我嘴邊,我漱了幾口,這才覺得好一些,嘆一口氣,抬頭沖他笑了笑,說道:「沒事兒了,我好多了!」
四阿哥微側了頭,用餘光掃了一眼那個太監,那太監急忙行了個禮,飛快地退了出去,掩上了牢門。
在微弱的燭光之下,我開始打量起眼前的牢房,簡陋的一張床,貼著牆,上面擺著一根蠟燭,沒有桌子,角落之處放著一個夜壺,又黑又臟又陰又冷……
我突然想到了小燕子的那首打油詩,笑了笑,打趣地念道:「走進一間房,四面都是牆,抬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四阿哥伸手替我理了理頭髮,看著我柔聲說道:「也只有你,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笑的出來!」
我低頭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麼會來?已經幾天過去了?萬歲爺有說什麼嗎?」「你倒還是這樣,總是一口氣問這麼多!」他撫著我的臉頰說道,「已經兩天了,老八昨兒一早就趕了回來,皇阿瑪正在召見他,我過來看看你。這些奴才,居然——」
我笑著搖搖頭說道:「別怪他們,人都是會審時度勢的。」我垂下眼睛,靜了一會兒,又低聲說道:「你不問我為什麼嗎?」他的手僵了僵,挑起我的下巴,看著我道:「如果你想說,自會告訴我的。」
我的眼淚在眼眶裡轉了轉,那一瞬間心裡有種衝動真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忍了忍,我哽咽地道:「我現在不能說!可是以後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你相信我嗎?真的不是我做的!」他點點頭道:「我相信你!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我苦笑著退了兩步,在床沿邊坐下,怎麼救?如何救?難道要劫獄嗎?不可能的,我幽幽地看了一眼四阿哥,自嘲地低下了頭,難怪歷史上找不到我這號人物,定是因犯了忤逆大罪,賜死之後再被除名。
想過一千種一萬種如何死去的可能,就是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就這樣落魄的死去。四阿哥走過來,擁了擁我,在我耳邊囈語一般地說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恍惚地聽著,恍惚地笑著,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四阿哥離開之後沒多久,立刻有人給我送來了一盒熱氣騰騰的飯菜,我打起精神,反正如今都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橫豎是一死,與其做個餓死鬼還不如做個飽死鬼!實在是餓慘了,我大口大口把飯菜都吃了個精光,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這麼能吃。
苦笑著抬頭看著牢房頂,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坐牢,坐的還是清朝的牢,這麼多天下來,也沒有人來審訊我,我每日就坐在這昏暗的小房間內,等啊等,等啊等,等著最後的判決下來。
以前一直好奇,那些死刑犯在臨刑之前是些什麼心態,大學的時候也做過研究,沒想到,到自己真正體驗的時候,我卻覺得並沒有什麼特別。是毒酒,還是三尺白綾?最慘不過五馬分屍,或凌遲處死,康熙會那麼狠心么?
正胡亂地猜著,低沉的開鎖之聲又把我嚇了一跳。這個時間,應該不是送飯,難道……我的心跳有些加速,直到看見十四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那一瞬間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放心還是失望?
也許都有,我勉強沖十四笑了笑,他走進來看著我道:「你還好么?」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說。
他把牢門掩上,走到我身邊坐下,問道:「聽說前些日子四哥來過?」我恩了一聲,低著頭苦笑道:「如果四爺不來,我怕是就要餓死在這兒了。」「你放心,不會了,原先這裡的太監都被……恩……現在新來的,都是有眼色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喃喃地說道:「原先的太監都被……怎麼了?」十四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死咬了咬下唇,心又突兀地難受了起來。「行了,這當口上,你還有功夫管別人的死活么?我早就說過,你這性子遲早有一天會出事!提醒過你,有些事情不要攙和進來,怎麼就不聽呢?」
十四嘆了一口說道。我咬著牙問:「你相信么?你相信是我做的么?」十四搖搖頭:「我不信!誰也不會信,皇阿瑪也不會信!只是當時那個情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我低下頭,用自己也聽不清地聲音問道:「那……那他呢?他信么?」十四默默地看著我,沒有說話,靜了好一會兒,十四問道:「你哥哥有來過嗎?」我抬頭奇怪地看了看他,說道:「沒有,怎麼了?」
十四輕蔑地一笑道:「倒是會標榜自己清官的樣子,管著刑部,對你卻問都不問,連親妹妹的死活都不顧了!他能有今天,還不全是你的功勞?」
我嘲諷地笑著搖了搖頭,莫說我跟這個哥哥本身就沒有多親的關係,就算是有,我這也是忤逆大罪,大難當前,人人都要自保。我看著十四說道:「共富貴易,共患難難,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他這麼做沒有錯,家裡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總要有人照應的不是?」
「熙臻!」十四正了臉色,嚴肅地看著我問道:「你去斂禧門究竟是做什麼了?你說出來,我也好給你求情!」我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頭,「你到是說話呀!你為什麼會去斂禧門?」
「十四爺!」我打斷了他,低著頭說:「你別問了,我不想騙你。」
十四頓了一會,站起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若是要說,那日在乾清宮一早已說了!」他轉頭看了看我,說道:「我們都會想法子的!你自個兒……」他頓了一下,搖搖頭,轉身走出了牢門。
我愣愣地看著牢門打開又關上,苦笑一下,抱住膝蓋,蜷縮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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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地坐著,再一次熟悉無邊的黑暗,夢裡夢外,總是很恍惚。從沒有過的寂靜。從沒有過的喧鬧。也許我可以做些什麼,可以我什麼都做不了,也許是自己已經倦了。當牢門再一次打開的時候,我竟沒有了任何的動作。
一個太監進來向我扎了千道:「奴才秦保兒,給姑姑請安了。」我微微一笑,讓他起來。「姑姑請隨奴才來吧!」他彎著腰說道。我站了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心態平和地點了點頭,隨他走了出去。
待慢慢適應了漸漸亮起的燈光,我轉身看著那個太監問道:「這是要去哪?」「回姑姑的話,等到了地方,姑姑就知道了,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敢隨便說。」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他有些眼熟,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問道:「這些天可是你在給我送飯打掃?我們以前見過嗎?」
那太監笑了:「姑姑還記得奴才!奴才原先是在御膳房打雜的,康熙四十二年時有幸隨駕西巡,曾險些冒犯了姑姑。姑姑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奴才一命,還為奴才說情,奴才雖沒讀過什麼書,也是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蒙四王爺提拔,前來看管宗人府牢房,也只是略盡綿力,沒什麼能幫上忙的……」
我的腦海中驟然閃現當年那個險些將熱水潑到我身上,然後嚇的瑟瑟發抖的小太監,不禁笑了,點著頭問道:「你剛剛說,你叫什麼來的?」
「回姑姑的話,奴才叫秦保兒。」
「秦保兒,」我笑著重複了一遍,「謝謝你,眼下人人都巴不得和我撇清關係,你卻還來幫我。」
秦保兒行了個禮道:「姑姑嚴重了,都是奴才該做的,若非姑姑,奴才的小命早就難保了!姑姑是菩薩心腸,定會好人有好報的!」
我笑了笑,揮手讓他起來,繼續向前走去。
推開門,一陣耀眼的陽光刺的我險些站不穩,一個有力的臂膀攔住了我的腰,讓我不至於摔倒,還未來及睜眼看看是誰,已聽見身後大聲請安的聲音:「奴才給四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我緩了緩勁,看了看四阿哥,他抬手讓秦保兒起來,拉起了我的手說道:「走吧。」我一愣,忙問道:「去哪?」
「出宮。」他簡短地答道。
我怔了半晌,有些茫然地問:「出宮?為什麼?皇上赦免我了么?」他嘆了口氣道:「驅逐出宮,這是皇阿瑪下的旨意。快走吧!」他緊了緊我的手,拉著我向前走去。
我愣愣地跟在他的身後走了一陣,突然頓住,抓住他的衣袖問道:「皇上不追究了么?為什麼?為什麼這麼簡單地放了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和嬪娘娘在暢春園跪了三天三夜……」我捂住嘴,眼淚霎時湧出,瓜爾佳……她瘋了么?
四阿哥拉下我的手,替我擦了擦眼淚,說道:「別哭了,皇阿瑪非但沒有責怪她,已經將她晉為和妃了,冊封的詔書下個月就會下來,誰知道是福是禍呢。你別太擔心了,快回去收拾一下吧!」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