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563章 風聲
天子好笑,此刻倒真有點理解,他那一雙兒女為什麼會喜歡這個危險的小女子了,自他到這裡后這個小女子字字含針句句帶刺,無疑不在表示著對他這個君王的不齒和怠慢,可這樣的女子,若想對一個人好,怕是真會讓人一點也沒辦法辜負她的吧?推心而論,他倒是不難理解,當年的戰爭雍正軒他們雖然做了最正確的決定,為何對她負罪至今而無法贖罪了。
當然,越是這樣的人也越是危險,因為她若真有一天想害你的話,定然也會讓你萬劫不復,墜入地獄。
「你很不屑朝堂法則?那你還與公門中人糾纏不休?」
辛兒譏笑。
「您老多想了,你像多想了自己兒子對於女人的魅力一樣,與我深交的公門中人,一是我個人覺得還不錯的熟人,例如您的刑部侍郎鍾月生,另外就是患難下的摯友,例如您的金洲府知州孟翰良孟大人,其他除了明相大人這麼個甩不掉血親高位老爹……」
「其他有所牽扯的人,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吧?多數也不過可以一時互利的點頭之交,而且這些還是為那幾個人,查找你壓到他們身上案子線索時相識的,最終得利的還是您這個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您老該不是連這些人都惦記著,想著怎麼秋後算賬吧?您真多想了?」
天子再次嘆息,這次嘆息感覺更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多餘的事。
「和你這樣的孩子較真,朕感覺連有這個心思都是多餘的。」
「然而您為了這份【多餘】的心思,已經下了【必除】的決心。」
對於這個小輩的指責,天子多少有些無奈。
「你當昨日的刺殺是朕安排的?」
辛兒有些虛弱的嗤笑。
「您根本不用自己動手,您只要當做沒看見那些人在你眼皮子地下勾結戕害,你們所有人的目的便可達成。」
「我們?」
天子冷笑。
「你倒是說說,【我們】都是誰?連為了你生生將自己拖垮的明相也是嗎?」
辛兒閉眼,別開了臉,卻是道。
「你們所有覺得我危險,所有想要我死的人。」
「你覺得你至今所遭受的一切,全是我們一手造成?」
辛兒冷笑,揚起下巴望著黑壓壓的牢房頂部。
「我承認,我是咎由自取,竟然給了你一個這樣的機會,可你難道沒有順勢而為的企圖嗎?否則何至於將我壓到這個牢房裡后連有人審理都沒有,直接下了一道旨令,給我按了那麼一個罪名便要處死?何至於那麼嚴重的案子,便只押了一個我?而那個同樣有著嫌疑的人卻在治好之後好好的送回了易府?連幫她行兇的人都安然無恙的從那麼【嚴密】的守衛中安然身退?」
天子沉默了下,重重呼出口氣,在這個小女子面前,竟發現自己多少有些無言以對,連句據理力爭也沒有了,只能任由這個晚輩撕裂他華麗的偽裝。
「何必呢?既已為不齒,還要連死囚都要為你歌功頌德感恩戴德不成?就算古來君王能夠威脅賜死的臣子死都不少對他謝恩,可又有幾個真心來領死呢?」
「其實這些根本不難拆穿,可因你的縱容沉默,明相這個做爹的當即也選擇了立場,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選擇了明哲保身,剩下的,你只要糊弄過不知情的世人即可。」
說到這她笑起來,那是對於他這個高明之舉,帶著譏諷的讚賞。
「當然這一點你做的很足,妒婦毒婦這個罪名,是世人對女人最不能容的,你給我按了這麼個罪名,自然會讓總是被有心人誘導的大眾,先入為主的對我個人進行道德評價,而不會去深思,我究竟有沒有罪行,事後有人質疑的可能,自然也會被大大降低。」
話說到此,天子知道,再怎麼寬解慰問,也是無法消除這個孩子對於他,對於明相,以及整個皇室的怨恨的,而自己再多話,也是蒼白的辯解罷了,在這個太過聰明,亦不願以假面示人,更不願讓人以假面對自己的女子面前,根本沒有沒有任何力度,最後他也只剩下嘆息。
「你很聰慧,朕也很惋惜你是個女子,朕知道,如今說再多也只會讓你覺得朕虛假偽善,可朕還是想當面和你說一聲,謝謝你曾經沒有因為太子是朕的兒子,而對危險孤身一人的他沒有見死不救;也謝謝你在明英私自出宮彷徨無助時給以了幫助,你為他們,為大唐將士與百姓所做的一切,朕都會記得。」
「皇室欠你的,朕欠你的,朕也能給你一句抱歉,但這改變不了明天你要處刑的結果;如果你真將人看的那麼透,真的將朕看的那麼透,你應該知道,朕為何非要處死你不可。」
「你若恨,若怨,朕都可以承受,但請你,不要再恨你的父親了,身處與君王與愛女之間,最為難的其實是他,這些年因為朕因為你,他失去的太多了,無需在最後還要承受著親生女兒的怨恨離去。」
辛兒冷笑。
「您老自作多情了,我父親也好,對那些鐵甲軍的士兵和邊關的百姓,好壞其實都是我一個人的事,都是我的一個選擇,這個國家沒怎麼善待過我,我向來也沒那麼強烈的家國意識,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感謝,只會讓我更覺得好笑。」
「我所秉承的不過為人原則,為醫準則,沒那麼多大義和利弊權衡,如果你覺得自己真的需要為我做點什麼,來彌補你那稀有的虧欠意識,就讓我耳根清靜一會兒,眼前清靜一會兒,不成嗎?」
補償,從來不是真的願意去補償那個所虧欠的人,補償者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心底的愧意能平復一點,以自己所能給予的去補償不願給予的,這是一種廉價也是本金最低的一種交易方式,雖然更多人可能不會在意對方願不願意接受這樣廉價的補償方式。
這個人如今願意補償,她未必就是願意接受的那個,而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的也是這人在這裡悲天憫人的心心相惜。
天子惋惜,深知終究無法和這個女子達成共識,也便不再做糾纏。
今天在宮裡一時煩悶,心血來潮親眼見一見這女子,目的算是達成了,雖然難得,卻到底是個不喜對自己的對手假面以對的人。
這種人對一個人好便會如同對明英易幼颺那般,讓人無法抗拒她,同樣不是她所喜之人,又是他這般立場如此身份之人,就算做什麼都是沒用的,恨上就是恨上了,而且一句話她說的很對,既然卑鄙的事已經這麼做了,何必還要讓她來歌功頌德?
「朕,明白了,如此,便也不強求你。」
這話也表明無論如何虧欠,他無法對這個人進行恩赦,金口玉言已出,而她的威脅力更深,如何還能再留她於世?欠了就是欠了,人活一世,誰不會欠誰點什麼?
另一方面,皇宮白天里發生的事,晚上就像被從宮中吹出來的風給傳遍了整個長安城,於是長安的民眾在議論-公主與大將軍如此力保這個假千金下,不由又紛紛揣測皇帝,一定要處死如今卸任了谷主之責的重陽辛,究竟是何用意了。
而一向清廉明斷的刑部侍郎紅月生接管這個案子后,並未見有什麼審理的動作,便給被關押起來的人定了罪,還是皇宮裡親自下達的處決命令,這多少也讓長安城中肚子里有點文墨的文人升起疑問來。
皇宮的風聲吹到易府,是東臨尹將消息帶過來的,易幼颺將要做的事與他商議分工交待完畢之後,聽到他帶來的這個消息,心更涼了,同時也對如今身在刑部天牢里的辛兒更為擔心起來。
「我知道了,你讓他們都小心點,這件事不能由任何花谷的弟子出面,最後揭穿這一切真相的人,必須得是這個民眾信服,天子無話可說的人才行,不能讓任何人抓到把柄質疑花谷弟子栽贓陷害,不然這件事只會更久的拖延下去,對辛兒沒什麼好處。」
東臨尹接過他給的長安城地形分布圖,嚴謹道。
「我明白,這些我都會交待好給那些孩子,你只管將易府的一切安排好即可。」
易幼颺點頭,東臨尹卻在他眉宇中尋到一抹更為不安的印記,不由收了當即要走的念頭,轉回步子問他。
「你對今日宮中發生的事可有憂慮?」
易幼颺愁緒罩頭。
「這個結果可以說一點都不意外,當今天子雖是為聖明之主,可也正因為他是個明君,很容易能分得清什麼時候該動感情,什麼時候該動理智,英兒與大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來諫言,都是沒什麼效果的,這些或許讓他更清楚他要除掉的辛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可同樣也更讓他清楚,辛兒凝聚人心的力量,以及可以動用一切的能力,無疑是柄雙刃劍;以辛兒的性情,這柄雙刃劍若不能為他所用,他也是不介意毀之的,所以他也不介意承擔起他作為君王該承擔的負罪與罵名;英兒與大哥的苦求哀勸,最多也不過是讓辛兒臨死之時,好受一點罷了。」
東臨尹皺眉,立即明白他所憂心的是什麼。
「所以你是擔心天子可能等不到明天,今天晚上可能就會讓人對辛兒下手?」
易幼颺沉重點頭,卻在之後很快振奮起精神,囑咐這個已經有些驚慌,顯然是在矛盾是先去天牢將辛兒保護起來,還是按計劃行事,先去辦理手上的事更為重要的人。
「你不用擔心天牢那邊,我交待好易府的事立即趕往那邊,你當先辦好手上的事最重要,辛兒能不能脫身,就看你今天晚上的行動了。」
聽他這麼說,東臨尹這才鎮定下來。
「好!她那邊就交給你了。」
東臨尹隨即不再在易府流連,當即出了易幼颺的房間,也就在他剛出易幼颺的院子同時,旁邊的長廊一角處,有一男一女偷偷注意著他的離去,侍衛對大丫鬟打扮的女子道。
「你先回去稟報小姐,我去跟隨這個人,記住,那個人處決之前,不要有任何鬆懈的時候,就算我不在也一樣。」
「是!」
兩人當即分頭而去,女子一路往內院而去,推開誥命夫人的房門,向裡面同樣等的也挺焦急的女子稟報。
「小姐,那個男人離開易公子的房間了,古越已經跟上去了。」
女子眉頭微斂,隨即問她。
「易公子呢?」
茗香微微想了下剛才在易幼颺的院門前看到的情形。
「他好像沒出去,如果小姐猜測的沒錯,他應該會去找易老夫人和易老先生。」
女子當即不再猶豫,抓住侍女便往外走。
「走,我們去看看。」
雖然已經意識到,就算自己贏了可能也無法讓這個男人接受她這個害死了他真正妻子的女人,不過他不認歸不認,在事情真正的解決之前,她還沒這個自信能保證這些人能夠真正的放棄,讓那個女人等死。
果然,他們到了外廳,就發現二老追著易幼颺到了院子里苦苦哀求著,這個人,已經在準備不成功便成仁,與天牢里的那個人共同進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