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憂傷

第五百六十章:憂傷

「不管你說什麼,我相信傅滄泓!我就是相信他!」夜璃歌忽然轉過頭來,大聲喊道。

她潔白光滑的額頭上,根根青筋爆起。

對方忽然噤聲,然後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盡悲涼:「夜璃歌,你,你這個愚蠢的女人……」

「我就是愚蠢,愚蠢得不可企及,怎麼樣?」

對方的笑聲戛然而止。

獃獃地看著她。

「你說夠了嗎?」夜璃歌唇邊浮起一許極淡的笑,「說夠了那就走。」

「好,我走,我走。」男子喃喃低語著,轉頭朝遠處走去,眉宇之間儘是深深的失落與惘然。

夜璃歌站在原地,任由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拂動她的衣袍,眼裡忽然一片酸澀。

怎麼會,有種無限凄涼的感覺?

直到情緒完全平復下來,她才慢慢地往回走。

一踏進院門,便聞到絲絲甜香,夜璃歌不由一怔,卻見傅滄泓端著粥碗從廚房裡出來,動作細緻地把飯菜擱在石桌上。

竟然,是那樣地沉靜。

非常地沉靜。

夜璃歌走到石桌旁坐下,一雙筷子遞到她面前。

她端起碗來,慢慢地喝著——也許有時候,女人想要的,不過是一碗溫燙的粥而已。

一頓飯三個人都吃得很沉默,飯罷,仍然是木夕澈收拾了碗筷,夜璃歌站起身來,慢慢朝屋子裡走去。

「璃歌。」傅滄泓叫住她。

夜璃歌站住。

兩人都沉默著,一時沒有言語,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長得已經可以敏銳地捕捉到彼此的心思,哪怕對方身上一絲微小的變化,亦能引起另一個人心頭劇烈震蕩。

木夕澈悄悄地走開了。

傅滄泓的嘴唇輕輕蠕動著——這是他想有所表達的前兆。

「沒事的。」夜璃歌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很多時候,都是她搶在傅滄泓前頭,發現危機,搶在傅滄泓前頭,完成很多的事。

傅滄泓想說什麼,到底沉默,看著夜璃歌一個人走進了卧房。

闔上房門,夜璃歌忽然覺得全身酸軟——她原以為,可以把那些有如箭矢般的話,悉數擋在心門之外,卻料不到,它們卻依然那麼深,那麼深地扎入心臟之中,留下深深的血痕。

很深很深。

已經很久不再這麼痛了。

她並不願意自己這樣地痛,並不願意自己如此地受傷,並不願意聽到任何一句,詆毀那個人的話。

不管他做了什麼,她並不想追究,一點都不想。

過去的很多年裡,她都活得很清楚,很明白,因為清楚明白,所以非常地痛。

那種痛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一般人能夠體會到的痛,都是非常淺層次的,只要心愛人兒幾句溫存的話語就能撫平,可是她不能。

不知道為什麼不能。

也許有一種情緒,被壓在心底太深太深,只要是開了閘口,就會如洪水奔流。

愛,恨,情,仇,有時候她真地不願意多想,不願意多看,看得越是多,越是心寒,知道得越多,對這個世界,對身邊的人,或者,對未來,便愈絕望。

傅滄泓靜悄悄地在門外站立著。

他只能等。

在她作出「判決」以前,他只能等,只能捺著性子等。

很久以後,夜璃歌打開門走出,朝著他微微一笑,傅滄泓緊繃的心弦頓時松馳了。

她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風吹來,院牆上空的樹枝,微微地顫動著,顫動著。

一場風波,過去了。

……

「滄泓。」

「嗯?」

「明天,我想一個人到處走走,看看,可以嗎?」

傅滄泓沉默——他實在是有些擔心,又有什麼事故發生,只是再怎麼擔心,表面上絕不能帶出來。

「好,那我在家裡,做好飯,等你回來。」

聽他這麼說,夜璃歌不由微微一愕——做好飯,等她回來?

「我會的。」

她抱住他的肩膀,在他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次日清晨,一身普通裝束的夜璃歌走出院子,踏著青石板道慢慢地朝前走去。

這是她熟悉的地方,卻也是她不熟悉的。

故國依舊,人卻全非。

也許滄海桑田,便是這般吧。

「您,您是夜小姐嗎?」

突然,一聲低啞的呼聲傳來,夜璃歌一怔,旋即立住腳步,定睛看去:「你是?」

「小人,」對方目光有些閃躲,「小人只是炎京城中,一個普通書生。」

夜璃歌淡淡地「哦」了一聲。

「小人,曾經在城樓下,見過小姐身穿鳳袍,平舉雙臂。」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夜璃歌的表情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或許吧,」對方臉上浮起幾許悵色,「對於夜小姐而言,這壓根兒不值一提,可是小人,小人卻會銘記一生。」

「哦?」

「因為小姐,實在是……是璃國人心中的希望啊……」

夜璃歌的心弦一陣震顫。

「曾經,」對方臉上浮出幾許迷醉的笑,「小人曾經以為,有了如此賢明的皇後娘娘,璃國一定會走向繁榮富強,於是,小人在祖宗靈前發誓,一定要刻苦努力地讀書,考取功名,誰想——」

「想什麼?」

對方打住了話頭。

「現在,你一樣可以考取功名,施展抱負。」

「不。」對方搖頭,「小人命雖賤,但寧願一生清平,也不會為他國人效力。」

「他國?」夜璃歌的眉頭微微挑起,「現如今天下一統,為何還說是『他國』?」

「天下一統?」對方微微冷笑,「倘若真是天下一統,那為何我璃郡的俊才,始終無法進入朝廷的機要部門任職?倘若真是天下一統,為何璃郡的稅賦,遠遠高出他郡數倍?」

夜璃歌怔住。

她已經,已經很不想過問其他的事,可是為什麼,這些事卻無端端地冒出來,攪擾她的思緒?

「所有的一切,只是暫時的。」終於,她壓低聲音道。

「夜小姐,小人並不想打碎您心中那個美夢,但是小人想提醒夜小姐一句——這個天下,並不是小姐說了算,也不是——那個人說了算。」

夜璃歌越聽越彆扭,正當她想是當場拂袖而去,還是繼續跟他廝磨時,街道那頭忽然有人大聲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夜璃歌頭皮一炸,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去,卻見越來越多的人從街尾跑過來。

是司空府!

未作多想,夜璃歌已然飛步奔去,到得院門前,果見門前一大灘鮮血,橫躺著十數具屍體,看樣子,都是城裡的普通百姓。

這——

夜璃歌一步邁入院中,搜尋傅滄泓的身影,但院中卻空空如也,連木夕澈都不在。

沒一會兒,院門前便圍了一大堆人,個個指指點點。

「這,這不是司空府嗎?要是王爺依然還在,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夜璃歌一言不發,面如冷霜,轉頭走出。

她在四周圍仔細搜尋了一下,便朝南郊的方向追去。

直奔出好幾十里,才看見木夕澈坐在一塊山石上,手裡竟然還捧著一本書冊。

「他呢?」夜璃歌走到他跟前,低沉著嗓音問。

「朝那裡去了。」

「你為什麼沒跟他一塊兒去?」

木夕澈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那種眼神,非常非常地奇怪,彷彿洞悉了所有的一切,但卻深深埋在心底。

只是略微一愣,夜璃歌便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又行了好幾里地,卻見傅滄泓手持一把血淋淋的劍,披頭散髮地站在一塊草坪上。

很多年了。

她再未見過這樣的他,一身煞氣,噬血瘋狂。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立即轉頭走開,可是這次,她卻輕輕移步近前,從身後將她環住。

「嗯?」傅滄泓猛然回頭,眼裡閃過一絲冷芒,直到看清是她,方才重新變得柔和。

「一切,都過去了。」夜璃歌的嗓音,很低,很沉。

傅滄泓合上眼,往後倒進她懷裡:「你相信我?」

「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不知道。」

「如果,我在騙你呢?」

「我,仍然選擇愛。」

傅滄泓笑了,完全鬆懈了自己。

夜璃歌伸指,搭上他的脈搏。

好奇怪的脈息。

似乎有兩股力量,正在互相衝撞,一股是傅滄泓本身的內力,另一股,則是外部強行撞入的。

怎麼會這樣呢?

不過,她眼下來不及追究此事,保兩人無虞,方才是最緊要的。

左右環視一圈,夜璃歌將傅滄泓扶到幾塊山石后,讓他靠坐著,然後起身復出,移動周圍的草木和岩石,布置成一個強大的陣法,這才重新回到傅滄泓身邊。

「滄泓。」她俯下身子,貼近他的臉龐,低聲輕喚,「你覺得怎麼樣?」

「我……」

「說實話。」夜璃歌微微提高了嗓音。

「我覺得……心裡像火燒一樣。」

夜璃歌立即從錦囊里,取出一枚藥丸,塞進他的唇間,低聲囑咐道:「快咽下去。」

傅滄泓努力咽下藥丸,夜璃歌這才繞到他身後,盤膝坐下,將雙手抵在他的後背上,默運功力。

源源不斷的內力輸入傅滄泓體內,將那股躁動的氣息給強壓了下去,但夜璃歌心裡很清楚,這不是辦法,真正的融解之法,是讓那股外力,與傅滄泓本身相融和,但這一點,顯然是非常非常地困難。

「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她輕輕將他抱進懷中,嗓音輕柔地道。

傅滄泓雙眸微闔,並沒有作聲。

其實,好不好起來,無所謂,甚至生,與死,也無所謂,只要她在自己身邊,那就比什麼都強。

我是如此渴望。

儘管過去了很多年,還是無法抑制那份對你的渴望,我甚至不明白,它來自哪裡,也許,自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命運的輪盤便開始運轉,你的一切,都與我息息相關。

深深地,夜璃歌將面龐埋入他懷中,嗅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靜冽的氣息。

十分舒適的,像冰檸一樣的氣息。

月光下男人的面容安寧得像個孩子,柔軟的睫毛又黑又長。

夜璃歌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細細地摩挲著,傅滄泓不由愜意地深吸了口長氣。

他愛極這樣的感覺,愛極呆在她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愛極她微笑的模樣,流淚的模樣,冷漠的模樣,每一種神情,都是他的最愛。

也許男女之間的感情,是這世間最沒有辦法解釋清楚的。

只有瘋狂地愛過,才曉得「無非公子與紅妝」,這句話背後的細膩與渴望。

沒有人會喜歡孤獨,所以人們才拚命去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只為求得內心的安寧。

愛的渴望。

也是每個人發自內心的渴望。

沒有人喜歡受傷,也沒有喜歡,見到自己所深愛的人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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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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