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上加霜
呼嘯的寒風,不時地從門縫中灌入,吹在鄧綏單薄的身上。
守孝之禁忌墨規,極為講究。父亡三日,為憶施骨之恩,鄧綏只能身著單薄的舊衣薄襖,在柴房廢地席地而卧。不僅如此,在這三日之內,滴水勿進。
奇寒的冬天,加之柴房陰冷潮濕。從未受過如此清苦的鄧綏蜷縮在角落,淚水無聲地滴落枯土之地。
丫鬟輕輕地推門進來,手中捧著一條淺色的薄襖,走到鄧綏的身邊,輕聲道:「小姐,夫人有交代,讓奴婢尋了些舊襖過來。那地上陰冷,只擔心小姐受了傷寒之氣,就不妙了。」
說著,將那漿洗得有些發白的棉襖鋪到鄧綏的身邊,心疼地攙著鄧綏坐起身子。
鄧綏微微一笑,擦去臉上的淚水,輕聲道:「肌膚之苦,何足掛齒。想我父親終日為民操勞,積勞成疾,才會暴病在身。我若是這點苦都吃不了,如何有顏面為鄧氏之女?」伸手將襖子疊起,放到牆角,輕輕地靠在上面,慢慢地閉上眼睛。
丫鬟咬著嘴唇,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塊糕點,輕聲道:「小姐,你已經三天滴水未進,如此下去,恐怕身體無法承受。日後府上之事還得小姐擔當。若是小姐不注意身體,日後鄧府有事,如何是好?」
鄧綏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紅腫的雙眼中帶著無奈的苦澀,輕輕地搖了搖頭,道:「秋兒,休要如此擔心。若是能破規守孝,我何不依哥哥之言進宮去?身為子女之身,若是連最起碼的孝道都無法尊從,與畜生何異?」
丫鬟遲疑地點了點頭,將糕點收好,用蘸水的棉帕輕輕地擦拭著鄧綏乾裂的嘴唇,哽聲道:「眼見小姐如此,秋兒心中萬分難受。既是如此,便讓秋兒與小姐一起守孝罷。」
鄧綏搖頭嘆氣,道:「我是為父守孝,你身為下人之身,斷無陪同之理。」
鄧綏的話剛剛說完,忽聞院外傳來一陣嘈雜之聲。神情一動,正欲起身。忽地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身子竟像抽干血液一般的酥軟無力。
她自是不知,從小未曾受過饑寒之苦,自父親出殯之後,她便滴水未進。原本嬌貴的身子在饑寒之下,早已經變得脆弱不堪。
丫鬟連忙攙著鄧綏,急道:「小姐,休要動身,待奴婢前去查探。」說著,讓鄧綏靠在薄襖之上,轉身朝著門外跑去。
鄧綏仰頭靠在薄襖上,略帶蒼白的臉色泛著幾分虛弱的烏青之色。她的心中一陣疑惑,按理來說,府上有喪葬之事,除卻親朋好友弔喪走動之外,斷無人來訪。
這頭七未到,院中怎會有嘈雜之聲?
不多時,丫鬟跑進來,蹲到鄧綏的身邊,道:「小姐,並無大事。那外面來了個陌生人,恐不知老爺過世之事,依理求見。正好碰見侍郎府上陰老爺過來看望夫人,便怒斥了幾句。」
鄧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朝著丫鬟揮了揮手,道:「秋兒,你回去罷。這柴房陰冷,你最近在廚房熱地幫忙,當心受了風寒。」
丫鬟雙目一紅,哽聲道:「小姐身為富貴之身,也在此受陰冷之苦。奴婢自小便追隨小姐,懇請小姐休要趕奴婢走。就讓奴婢在此陪小姐罷。」
鄧綏想了想,坐正身子,湊到丫鬟的耳邊,道:「秋兒,這天氣實在是酷寒難耐。此時三日禁忌已過,我也哭累了。你到我父親書房之中,將書架西南角落裡那羊皮燙卷取來。我讀讀書,恐能抵抗一下這陰寒。」
丫鬟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推開門,便見陰氏手中提著竹籃,慢步走了進來。
鄧綏一見,連忙掙扎著起身,朝著陰氏跪拜,道:「母親,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臉上露出一絲吃力的微笑,扶牆站起來。
丫鬟一見,朝著鄧綏吐了吐舌頭,朝著門外跑去。
陰氏走到鄧綏身邊,伸手將她扶到薄襖上坐下,抬手摸著鄧綏冰冷的面頰,心疼地道:「綏兒,這守孝之行,你隨母便好。」說罷,從籃中端出一個青花碗,湊到鄧綏的嘴邊,柔聲道:「來,喝點參蜜水罷。」
鄧綏舔了舔嘴唇,搖頭笑道:「母親,你是擔心綏兒身體么?」臉上帶著甜柔的微笑,道:「這點苦,綏兒都吃不了的話,日後如何應對府上煩雜之事?」說著,接過青花碗,放到籃中。
陰氏苦笑著輕嘆一聲,捧著鄧綏的手,苦笑道:「綏兒,那三日大忌已過。你連日以來,滴水未進,如此必會壞了身子。縱是你父親在世,也斷然不忍你受此苦難。」
說著,眉頭一皺,端起青花碗,沉聲道:「規有不遵,便是不義之孝。這頭忌已過,你便休要如此頑固了。」
鄧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頭沉思,隨即強笑道:「孩兒一時竟忘了日辰。」說著,順從地張口慢慢地喝了幾口熱水。
陰氏的臉上,帶著幾分落寞,抬手輕輕地理了理鄧綏的頭髮,柔聲道:「這柴房陰冷,加之大忌已過,明日一早你便至側廂之中罷。那側廂離我也近,若是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母親,可是有心事?」鄧綏見陰氏的臉上,帶著幾分落寞的惆悵。那浮腫的雙目之中,盡顯無奈。
「適才,侍郎大人過來,給府上送了些喜銀過來。」陰氏仰頭輕嘆,黯然道:「為母不知那侍郎是何用意,當日你父親病逝之時,侍郎大人只是過來寒暄幾句,便說要親自送孝和進宮,不曾多作停留。現今之下,明知我府上有白喪之事,一早便送來喜銀。」
「恐是那孝和進宮受了皇上的賞識罷,如此天大的好事,於陰府來說,必是大事了。」鄧綏用手帕擦了擦嘴唇,捧著陰氏的手,輕聲道:「更何況,那孝和本就是出眾之人,進宮受了皇上的賞識也是情理中事。也難得陰侍郎如此有心,母親便休要多想了罷。」
鄧綏自然知道,母親憂心之患。眼下鄧府頂梁之塌,母親早已經悲痛於絕。加之自己不曾進得宮去,失了成貴立權的機會。縱是那陰府送來喜銀,並無他意,可於母親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陰氏無奈地長嘆一聲,苦笑道:「你就是過於善性成弱,還好你不曾進得宮去。否則,依你之性,恐也無法應對那深宮惡鬥。我鄧府一直對那侍郎府上親近有加,可數年以來那陰侍郎便是因你父兄皆有兵重之權,故而與我府上疏遠淡離。」